她至今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六十多层的高楼俯瞰出去,宽阔的长街之上车流细微如弦,奢靡华丽的东京铁塔在火树银花的不夜天之中勾勒出全景,流光溢彩的橙光仿佛能够灼人。
冰冷的玻璃窗前,没有丝毫的温柔和留情,伴随着克制的喘息呼出的白气映照在窗面之上,倏而又消失不见,身后那人的倒影影影绰绰,眉目都隐在昏暗的房间里,唯独能看清那微抿的唇线,好似荒野上的兽,审时度势,锋锐的牙齿随时能够刺穿咽喉。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夜色不依不饶地追赶进来,细腻皎洁的光影之下,和服的黑色和里衬的雪白对比鲜明,一双腿笔直纤细,光滑美艳的背部随着她的姿势勾勒出一条精致的沟壑,像是一场华丽而奢靡的梦。
他肆意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他知道她疼,鲜血弥漫开来,滴落在地毯上,他眩晕地盯着那片渐渐濡散血红,死死盯着。
她动作意外地生涩,却有一股子天生的浪劲与蛮劲,勾得人销魂摄魄。
她那一日正好十八,却散发出成熟女人的美丽、忧郁与妖媚。
庄严的背后潜藏着□□,静谧的背后隐藏着痴狂,在道德的背后栖息着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乐。[1]
抛弃理性、教养、道德、伦理这些人类向时候如同残渣般渗入全身的一切矫饰,仿佛坠入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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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香烟早已染为灰烬,散落一地,借着朦胧的夜色,她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摸到打火机。
“嚓!”
小小的火苗伴随着金属打磨的声音亮起,如同一条幽蓝的舌舔蚀开粼粼的黑暗,飘渺而跳跃的火焰熏染开一团橙色的光晕,却没有丝毫的暖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胸中忽然汹涌起急切的焦躁与厌憎。
许白焰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将手中的烟浸到烟灰缸浅浅的水面上熄灭,忽然歪头看他,仿佛露出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陪我下一局?”
盛清宣抬眸看她,带着点冷厉,却没问缘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手执黑子,棋盘横竖十九线,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黑子平滑细腻,中心不透,周身环绕浅绿色的光环,不偏不倚,落在了棋盘正中央的星位。
起手天元。
围棋之中少有这样的下法,要么是自命不凡的菜鸟,要么是境界高远的大师。
昭和棋圣吴清源当年对战有“怪童丸”之称的木谷实便是起手天元,最后依然三目惜败。
盛清宣逆着光,浓眉之下漆黑的眼睛神秘莫测,深邃的眼窝轮廓鲜明。
许白焰倚着背后的玻璃,姿态闲适却仿佛能够踏碎万千星火,她摁打火机玩,火苗一明一灭的,照在她脸上,眼睛里盈盈地闪着光,却是波澜不惊。似是那海妖的歌声,空灵、遥远、缥缈,却让人有一种几乎眩晕的虚幻,仿佛连整个人都被勾入未明的世界。
盛清宣大约是喝高了,眼神之中带着迷离,他没有再说话,突然倾身向前,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其中,然后低下了头。
棋盘和棋笥散落了一地,在地毯上发出钝钝的闷响。
她以为他会吻住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内心狂乱又平静,警醒又镇定。
但他没有,而是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耳垂,非常缓慢,若即若离,随后循着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血管一路向下,顺着血脉绵延到心脏。
他的指腹冷得像冰一样,不带丝毫的温度与情感,挑/逗技巧却是无可挑剔,酥麻而微痒,令人无力而沉溺。
她被刺激得绷直了脚尖,无法自控的地手腕发颤,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里。
盛清宣身形颀长高大,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像是压迫感十足的野兽,神情凶狠而厌憎,呼吸之中还有酒气的辛辣与清甜,她睁着眼,眸光黑得像是能滴出水,微微颤动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如同被羽毛扫在了心尖上。
这个距离,像是一眼就能够望进人的心里去。
许白焰心底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
盛峻彦不躲不闪地任由她动作,像是主人颇为玩味地看着露出利爪的小猫,喵喵地叫着自以为是威胁,结果也只敢轻轻地扒拉了一下。她大约也觉得自己按在他胸前的手变了味道,只得顺势后仰,直到脑袋即将撞在在身后的玻璃窗上,盛峻彦伸手垫在了她的脑后。
盛峻彦眸色深了几分,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腕表不小心挂到她垂在身前的头发,她身形微僵了两秒,似乎是被扯痛了,却没有出声。盛清宣却将腕表摘下来,继续着他的动作。
盛清宣的手伸到她背后,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她光洁的皮肤,引得她一阵战栗,忽然摸到了一道凸起的疤痕,从蝴蝶骨一路蜿蜒至腰际,由深及浅,像是扑进火里的飞蛾,任由火焰焚毁了翅膀。
如同触到滚烫的火焰,盛清宣忽然放开手,垂眸片刻,前一秒狂暴又克制眼神再次变得冷淡而镇定。
她急切的呼吸还拂在他的脸上,许白焰抬手想要抱他,如同双手奉上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却被他一伸手就扭住双臂,那双眼睛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清晰得可以听见对方的鼻息。
“你写不出来了,是不是?”
他的嗓音低沉,如同细腻沉静的大提琴,烙印般地烫在许白焰耳中,激荡起阵阵回音。
她微微战栗,将彼此注视的目光撕成碎片,盛清宣似乎心情极好,大笑了一阵子才慢慢上楼,许白焰终究只听到一句模糊破碎的句子——
真可惜,我现在不想做。
作者有话要说:[1]“庄严……逸乐。”渡边淳一《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