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涯这头料理完政事, 才回皇后寝宫, 苏后面如金纸, 被蜡烛光打上一层柔晕, 衬得颇显清冷艳丽的脸褪去冷峭, 露出妻子独有的温柔, 嬴涯俯身朝皇后的嘴唇咬了一口。
心绪万千。
这回田昭仪小产的事, 嬴涯也恼火,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不知失去过多少孩子, 出世的未出世的,赢央虽年仅七岁,却也是他如今膝下最为年长的了。
因是皇后的儿子, 虽为靶子, 却无人敢动,皇后为人又警惕, 身份高于后宫众女, 硬是将儿子护在羽翼之下, 没教外人染指一下。嬴涯一想, 文姜这些年来的艰辛, 他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这戏还没唱完哪。
嬴涯脸色一冷, 抚皇后的大掌也停了下来,嘴角渐渐一弯,“朕改日再来。”
赵氏风头太炽, 需要打压。
起初嬴涯属意的是田氏, 田尤有纸上谈兵之能,能唬住朝野群臣,嬴涯晓得他色厉内荏,腹中无物,假待时日,赵氏威风过去,他废了田氏如覆掌之间。
但现在越开,越觉得田氏野心勃勃,一场秋猎,苏家两人险些丧命,田尤护驾不力,田昭仪趁势小产……嬴涯天生疑心甚重,这一桩桩事都过于密促,他没法将其视作巧合。
苏洵然重伤,洪御医回宫传话,说是伤情已然稳住,只是近来不宜再伤筋动骨,需静养一月,嬴涯起先不说话,末了,洪御医一脑门汗珠时,嬴涯嗤了一声,“行,拨两个心灵手巧的婢女给他,从宫里拨,说是朕给的,他不要也得受着!”
洪御医讪讪垂着脑袋想,闻锦已答应照拂长平侯了,这小侯爷果真是艳福不浅。
*
冬月的第一缕微风吹过平昌时,已捎来冬信。
除每日在锦秀阁烤火,淬炼唇脂外,闻锦鲜少出门,人一冷,愈发懒散,手脚都懒得动,但还记得隔三差五地给苏洵然送些炭火。
这日正好与景璨在苏府外狭路相逢,闻锦抿唇先走一步,从门帘后探入身,景璨随后跟至,两人一路无话,正到了苏洵然的寝房门口,景璨手快先推了一把,登时一股寒意窜入,苏洵然一激灵,莫名其妙地回头,怒火冲冲地朝景璨道:“你怎么又来!说了我家最近只招待闻锦。”
景璨摇着折扇哈哈一笑,“中气很足。”
苏洵然一愣,就见闻锦脸颊不愉地随着景璨入屋,今日外头飘了一层素雪,雕梁斗拱之间只见晶莹,闻锦着芙蓉色雀金裘原锦边琵琶襟小袄,藕色纯面的百褶裙,外罩一身八团喜相逢织锦斗篷,衣裳间的狐毛滚了一层雪籽,被里屋的炉火靠着,脸颊冒红,有愠怒,也有喜色。
每回来他都一副半死不活,全靠她带来的鸡汤吊命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装的。
闻锦拎着食盒,又朝景璨瞄了一眼。
景璨被识破心机,朝外头看了一眼,扇面一展,“长平侯博学好问……这伎俩,一点便知,一揣摩便透,真真让人无奈,好好地全被他偷师去了。”
他还卖起无辜来了,闻锦鄙薄地盯着食盒,转身要走。
苏洵然急了,“闻锦,你别走……哎哟……”又不知道扯动了那条伤口,嘶嘶几声,闻锦果然心软地又走回来,将食盒一把塞给苏洵然,道:“我以后不来了,随你死随你活。”
苏洵然明知她说的气话,受用无比,将食盒搁在案头,揭开盖儿,一股浓香馋得景璨都忍不住揪了一只脑袋过来,他还大言不惭地道:“好厨艺。”
汤水色泽暗而艳,青丝红丝嵌在表面一层油水间,里头一只才炖好的老母鸡醇香浓郁,香菇木耳用料充足,因苏洵然口味重,闻锦权衡之下放了一些辣子,用红油爆过的,又香又呛人。
苏洵然只给景璨瞅了一眼,便护食地盖阖上,朝闻锦眯眼一笑,颇有讨好之嫌。
闻锦莫名其妙又舒坦了。
景璨提议,“雪不日便停了,但闻锦你看看,我们家小侯爷常日里闷在家里,脸色愈发不好看了,不如后日约着出门垂钓,踏雪寻梅如何?”
城内有一处海上瀛洲,游玩踏青极是不错,景璨这种一掷千金的贵公子哥自不陌生,闻锦瞧了眼苏洵然,他竟也似分外期待,她便没拒绝,“也行。”
苏洵然大为欢喜,也不恼景璨自作主张了,闻锦送了食盒,没多耽搁,掀帘而出。
楼宇间浮着千片万片的絮团雪花,如银如霭,闻锦觉着冷,哆嗦了一下,折腰走入了珠鬟的伞下,主仆二人踩着直没脚踝的雪出门。
珠鬟道:“这几年鬼天气真恶劣,以前也没一到冬月便下这么大雪的。”
闻锦满腹心事,没听到珠鬟这话。
珠鬟愣了愣,朝闻锦问道:“姑娘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