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右手边是一张一米五的床,铺着方格子的床单,看样子是刘亚芳父母的睡处。
紧挨着双人床床尾,是一个双层的架子床,上下两层,都铺着“毛巾厂”字样的床单,已经洗得发白了,上铺的被子是粉红的碎花样的,下铺的,好像是那种老粗布的被面。
而双人床一侧,有一个三十厘米左右的“通道”,齐瑾聿遥遥一看,里面好似还有一张床的样子。
刘建设的身影在里面闪动,那张床,或者说,用架子床隔出来的小空间,可能就是刘家大哥和妻子的卧室。
“喝水啊,小齐。”刘母喜笑颜开地端来一杯水,齐瑾聿忙起身道谢,接过,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低头一看,是桔子粉冲制的。
“妈,你别忙了!”刘亚芳把屋子正中央的桌子合起来,看样子一家人刚吃过早饭,边道:“我爸呢?”
“你爸去菜市场了!”刘母把椅子堆起来,说道:“一大清早就出去买菜!买了两个小时,结果连鱼都没有!我就打发他去争光路的菜市场去。”
“没鱼就不做了呗!大冷天的让我爸跑那么远。”刘亚芳道。
“咋不做呢!我调料都配好了就等他鱼呢,昨晚就给他说好的,要买的菜也列成单子给他,结果呢!还是给忘了!”刘母收拾完桌椅,屋子正中央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看样子稍稍不那么局促了,“建设!干啥呢!小齐来了也不知道出来陪客!”
“哎哎哎,来了来了!”刘建设从双层床的缝隙里挤了出来,齐瑾聿心里一晒,原来是进去换衣服了。
“哥,你不冷啊!”刘亚芳噗呲一笑,指着他哥的皮夹克笑道。
“不冷不冷,热着呢,热着呢,”刘建设嘿嘿一笑,从口袋掏出一盒子烟,“来,妹夫,抽烟,抽烟。”
齐瑾聿忙笑着接过,刘建设刚伸出打火机点烟呢,刘亚芳劈手一把夺了去:“别给他抽烟!这几天咳嗽着呢。”
“哎哎哎,干啥呢你!”刘建设一恼怒,站起冲刘亚芳就要吼。
齐瑾聿连忙拦住:“大哥,没事,没事,我这几天嗓子不舒服,亚芳不让抽,来,喝水,喝水。”
刘建设才冲着妹妹一瞪眼,嘟囔着坐下,刘亚芳冲着齐瑾聿一个白眼,扭头端着一个陶瓷盆去了水房。
这是帮她妈妈洗菜去了。
“这丫头片子,惯坏了!”刘建设还有些意不平,对着齐瑾聿道:“家里就她念书好,文化程度高,处处管着人,什么饭前洗手!什么不能在家抽烟!烦死人了!简直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才意识到身边坐着的人是他吐槽妹子的对象,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嘿嘿笑。 “妹夫别介意啊,你大哥我是直性子,有啥说啥。”
“没有没有,大哥这性子挺好,直爽。”齐瑾聿笑着应酬到。
“那可不!我给你说,在我们厂,我们车间,我都是……”
齐瑾聿手握着搪瓷杯子,含笑听着刘建设从他们毛巾厂的锅炉房,说道他们厂的毛巾,又说道毛巾厂的厂长有多器重他。
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话,“是吗?大哥。嗯,确实不错。”几句话,让刘建设说得更起劲了。
“一进楼道都听到你的声了!”一个女声在门口含笑说道。
齐瑾聿一瞧,“小齐是吧?我是亚芳大嫂。”亚芳大嫂笑吟吟地进了屋,指着她身后的人道:“这是亚男,亚芳的大姐。那个小子是建红,家里最小的。”
齐瑾聿连忙打招呼。
不一会儿,刘家人全回来了。
刘亚芳排行老三,大哥刘建设赶上了最后一班接班潮,接了他爸的班,在毛巾厂的锅炉房里上班,和妻子张红结婚后,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一家三口现在就住在双层铁架床后,用木板搭起来的一米五的床上。
老二刘亚男,比刘亚芳大三岁,今年二十七岁,是个售货员,在北街原来的服务社现在的大华商厦卖毛线,还没有结婚,在家里住着,齐瑾聿正坐在的床,就是姊妹俩人的床铺,刘亚芳回家,这床就是刘亚芳的,她不在家,刘亚男就睡这床。
老四刘建红,今年刚刚二十三岁,现在已经出师,在一家家具厂做油漆工。厂子里也没宿舍,一天坐着四十分钟的公交回来睡觉。
而为了买鱼迟迟未归的刘老爹,刘更生,则是一个比齐高远还沉默寡言的人,齐瑾聿在刘家呆的这半天,愣是只和刘老爹说了两句话:“来了啊!”,“走了啊!”然后,就沉默地坐在一旁,也和不子女搭话,也不抬头,就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把他手腕上的一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不住地盘着,盘的油光水滑!
刘亚芳的妈妈,倒是话多的人。
“来,小齐,吃鱼!你叔专门到三里外的菜市场买的,他们家的鱼最新鲜!”
齐瑾聿连忙用碗接住,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把鱼埋在米饭里。
“小齐吃排骨啊!”刘母还要伸着她自己的筷子往齐瑾聿碗里夹菜,刘亚芳制止住了:“妈,您甭操心了,他想吃什么自己夹!”
齐瑾聿听这语气不对,连忙笑着想要把自己有些洁癖的事情圆过去,可刘亚芳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直接对着她妈嚷道:“齐瑾聿不吃别人夹的菜。妈,你吃你自己的!”说着“啪”抬身取过装筷子的罐头瓶,扔给齐瑾聿一双新筷子。
饭桌上顿时一静,齐瑾聿伸着筷子,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放下筷子还是继续吃。
大姐齐亚男鼻子里哼了一声,齐瑾聿脸上更挂不住了,挤出笑来解释着:“阿姨,我最近感冒着,病毒性的。亚芳这也是关心我,这……”
刘亚芳的嫂子张红接住话头笑道:“可不是么,最近换季,感冒的人多,小齐你也多休息啊。听亚芳说,你平常工作还挺忙,可得注意休息呢,病倒如抽丝,可要不得的。”
“是啊,”齐瑾聿接住话头,“大人倒还罢了,主要是孩子,童童上幼儿园了吧?”笑着点了点坐在他对面的小孩,伸手逗逗。
“是的呀,今年七月刚上的,这几天换季,幼儿园感冒,都没敢让孩子去。”刘亚芳大嫂张红也是个乖巧人,话题立刻一转,“童童,叫叔叔了没?叔叔还给你买糖了呢。”
“叔叔!”小孩儿一手抓着齐瑾聿带来的巧克力,一手抓着勺子,饭菜吃的满脸满身都是,一听这话,乖巧地叫了。
齐瑾聿含笑答应了一声。
“可不能叫叔叔!”刘亚男端着饭碗,出声斜睨着齐瑾聿道:“要叫小姑父的!叫小姑父给你红包。”
孩子不懂事,一听有红包,张红来不及阻止,就大声嚷嚷着:“小姑父!”就向齐瑾聿伸出手。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齐瑾聿带来的巧克力糖果呢。
刘亚芳脸色唰一变,就要扔下饭碗开口叱骂呢,齐瑾聿连忙在桌下拉了拉她衣裳,对童童笑道:“那你过来,到小姑父这里来。”
童童立刻扔下碗筷,从他爸身侧挤了过来,仰着头看着坐在床边的齐瑾聿。
齐瑾聿抱起孩子,呵呵地放在他膝盖上,掏出衣兜里的手帕给孩子擦脸,笑道:“童童真乖!”
“嗯嗯,可不是!”小孩儿一听夸奖就笑眯眯的,擦完脸还抓住齐瑾聿的手帕,凑到鼻子跟前,“香香哒!”
齐瑾聿哈哈大笑,搂着孩子在脸上亲了口,“这么小就知道香香的了?”
“知道!花儿是香的,蜂蜜是甜的!垃圾是臭的!”明显是在幼儿园学的,指手画脚地给齐瑾聿学着。
有了孩子打岔,气氛好多了,齐瑾聿搂着童童一言一句说着些童言稚语,时不时哈哈大笑两声。
刘亚芳脸色也好了点,齐瑾聿看到亚芳大嫂张红悄悄呼了口气,而刘亚男撇了撇嘴,“呸!”吐了口鱼刺在地上,惹得刘母瞪了一眼,转头刘母又冲着齐瑾聿笑得满脸褶子。
而刘建设呢,呼噜噜地扒着碗里的饭,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觉察到刚才的事情,刘父和小儿子刘建华呢,则低头一言不发……
齐瑾聿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一丝也不露,只低头和膝盖上的孩子说笑着。
一家子,也就和这孩子能说得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