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珺接着又说了什么,就好像绵绵不尽的针扎进唐晚耳中,又茫然无措地坠进她心底。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晚记忆里,父母都是淡疏有礼善于克制的人,世间好像就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生气,他们几乎没吵过架,甚至也不多说话。唐晚一天天长大,他们也很少一起出现。
这么多年,唐晚都习惯了,想必他们自己也习惯了,眼下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晚回家正好被逮着了一次么?
唐晚很希望她进门的瞬间,他俩能转移矛盾,共同把气撒她身上,哪怕揍一顿也是可以的。
可是当她站在门厅里,那两人的目光只是轻描淡写掠过了她,就如同她是团冷冻剂一样,同时沉默下来。杜晓珺的高跟鞋清脆地叩响大理石地面,消失在电梯口。唐志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似乎略带歉意地冲唐晚笑了笑,走回自己房间,门锁“咔嚓”轻响。
父母以不同的姿态告诉她,谁都只能精疲力尽的活着,你好自为之。
漆黑的房间里,唐晚的耳朵贴在墙面上,隔壁房间没有丝毫动静,猜想唐志新或许是睡了,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丝毫没留意自己就这个姿势站了快两小时,绷紧的弦一松,早已麻木的腿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扑到了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间,唐晚用剩余的一点力气让自己翻身躺平,等待脑门被桌角撞出的剧痛过去,阵阵眩晕又袭了上来。
我还是挺坚强的,她迷迷糊糊地想,我都没哭。
第二天早晨,唐晚头昏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顿时不想去上学了。
唐大小姐一向不怎么注重打扮,但前提是看起来清爽。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谁能接受以青面獠牙的形象示人,可镜子里这张脸,嘴唇被牙磕破了,凝固的血痂十分狰狞,额头正中鼓着一个包,青紫一大片。
她随便洗漱一把就走向唐志新的房间,门依旧锁着,她默默踌躇了一会,还是拎着书包出了大门。
昨夜起了风,路面又铺满了一层金黄的梧桐叶。唐晚的车留在了学校,只好沿着院墙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无数枯叶在脚底破碎的细微声响,有种凌虐的快感。
她正来回踩得起劲,身后响起自行车刹声,有人戏谑地问:“大早上就梦游呢?”
她吃了一惊,条件反应地对墙立正:“没,就看,看风景。”
又结巴个什么劲?
过了一会,没人说话,唐晚以为顾文韬走了,吐出一口郁结之气,转过身来。
顾文韬单腿撑地坐在车上,好整以暇得就像猫捉老鼠,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乐趣,但远远看见唐晚的背影就忍不住过来了,事实证明过来以后心情确实也很不错。
不过就在下一刻,他目光微沉,盯住了她的脸。
唐晚被吓得一个倒仰,差点没尖叫。抬起的手想捂脸又为时已晚,只好自暴自弃了。
“你要敢笑,我打死你!”
顾文韬莫名集聚的怒意打了个顿,她这么说,就是自己把自己整这么惨的了?细看伤处,确实也不算太严重,只是不过女孩儿皮肤细嫩白皙,一点异色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只淡淡地问:“怎么弄的?”
唐晚仔细辨认了一下顾文韬的神情,确定他没有憋笑或是正打算笑,这才安心,不觉拿手摁了一下头上的包,疼得直吸气。
“啪”,她的手被顾文韬一巴掌拍掉了。
“问你话呢?”
唐晚被问得一怔,额头上的痛渐缓,心底的阴影又跃跃欲试,她赶紧把不该想的事儿全都按下去,试图摆出一张无所谓的笑脸来,不料嘴唇一动,又痛得闷哼。
顾文韬很是无语,刚说要打死他的壮士是谁?转眼又变成了娇花?
他叹了口气,将山地车停放好,拉着泫然欲泣的娇花快步走到大路上打了个车。
大清早的城南商业街一片凄清,连只过路的猫都没有。顾文韬掏出钥匙开了“等吧”大门,走进吧台用过滤纱布裹了一包冰块,示意唐晚敷在额头上,接着搬出一只小药箱,拿出棉签和医用酒精。想了一想又放回去,东翻西找地挑出一只不含酒精的软膏让唐晚涂嘴唇的裂口。
“还哪儿有伤?”
唐晚动了动腿,膝盖也挺疼的,但没瘸,于是摇了摇头。
顾文韬木着脸蹲下,卷起她的裤腿,紫红一片,右膝还肿得发亮。
他哼了哼:“可以啊,身残志坚的。”
唐晚忍住立马踹翻他的冲动,眼睁睁看他倒了些药油在手心搓热,使力按上自己的腿。
“唔……”,她害怕又崩裂嘴唇,只能咬牙叫唤,“疼疼疼!”
“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余杰在二楼口齿不清地抱怨,探出个脑袋瞅见唐晚,他清醒了一半,“哟,妹妹,你这是被劫色了?”
唐晚:“……叔叔,我还未成年。”
余杰震惊道:“你叫我什么?!”
顾文韬站起来:“大叔,借你的手给她来遮遮丑。”
唐晚换了两次冰袋,额头的肿消了点儿。余杰转着把亮闪闪的剪刀绕着她左看右看,惋惜道:“做个长直烫再染个葡萄紫,该有多亮眼。确定要剪成个蘑菇么?”
顾文韬没有给唐晚发言的机会:“不染烫不办卡不充值,请快点,谢谢。”
“也就只有全能的杰哥才能满足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了。”余杰抖开临时用作围裙的桌布,给唐晚脖子以下都裹好,继续叨叨,“想当年,我可是挂牌的发型总监,即使做蘑菇,也必须做一朵奇货可居的松茸菇。”
唐晚闭上眼,不敢去想这位扎小辫的光棍总监会整出什么样的发型,但她的确需要一排厚实的刘海。
一个小时后,商业街上有小饰品店开始营业,顾文韬进去买了两只口罩。
“帽子!”唐晚小声提醒。
顾文韬看了她一眼,眸中带着点笑意:“不用,挺好的。”
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就剩下娃娃头大眼睛长睫毛,怎么看都很好。
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