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谷老师别开眼,忙乱地理了理桌面的文件。文件从旁边滑下,他伸手去接,没接住,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艰涩地问道。
“随便过过,也就过来了。”
时间太长,记忆太远。华景烁日渐想不起来那时的心情,只是偶尔寸寸刀割,磨在心头。
他冷淡的回复令话题陷入僵局,谷老师看出他不太想回忆这些事情,长叹一声,到底让他先离开。
华景烁走出门去,老人单薄的身体立在办公室中央,像一截即将枯萎的树枝。他想要回头,却终于,一路走了出去。
月色升空,弯月旁边那颗夜空最亮的星依然闪烁着,亮得晃眼。华景烁步伐顺着呼吸有些错乱,他顶着夜风,急急地朝宿舍走。
脑中是空茫的。华景烁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自C区大厅出来,宽阔的路了无边际,从左到右,直直地分成两个方向。
他站在大厅门前,停顿半晌,脚步似乎打了拐,痴愣着朝前方走去。
一个身影从建筑下的草丛里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草茬,转到正路上,见华景烁远远走来,突然拦住他。
华景烁走到半途,身前陡然出现一只手臂。他游荡在半空的神志反应了良久,似乎才回归了体内,让他看清眼前的情状。
穿着时尚又不失萌软风格的年轻女人站在跟前,眉毛竖着,愤怒地看他。华景烁是个男人,看不懂女人身上那些古怪的标识,只是这身搭配,一眼看去就不会很便宜。
“原来你是华元白先生的儿子啊,”女人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愤怒又嫌恶地看他,仿佛在看一块劣质品,“我说怎么选了你呢,原来如此……”
她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线索的侦查,神情里带出几分得意。
“让开。”华景烁头疼得厉害,伸手想推开她,视线里却重影摇晃,给女人轻松地闪过。
到这里的半个月,华景烁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实验室不是铁打的一块砖,也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同一战线。
他们实验室有两个导师,分成两个组。不同的组之间,往往私下也有竞争,只是大家朝着同一个目标,因此表现得隐晦。
华景烁不是傻子。这女人看起来天真可爱颇得二组人的喜爱,但每次遇上他都跟点了炸.药似的,他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对方,仔细想想,好男不与女斗,便随对方去了。
他不再理会对方低声的怨怼,转身离开。实验区安静得很,连虫鸣都没有,料想对方也不敢放大声音,引来其他人的关注。
不知是不是错觉,飘忽的风声中,掺杂着一句:“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
华景烁回到寝室,简单洗漱完,便上床闭眼试图睡觉。
时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转着,室内安静下来,有些地方却无比混乱。
混乱。乱糟糟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脑中飞舞。华景烁头又疼又胀,辗转翻身好几次,猛然睁眼。宿舍没有窗帘,从落地窗看出去,更远处的路灯还亮着。
夜还长。他喘了两口气,将被子拉高,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
时间没有了计算的方式,华景烁呼吸着被窝里越来越稀薄的氧气,不知什么时候,头重如山,眼皮沉沉。某个意识断片的瞬间,眼前似乎闪了闪,他捂着额头,看四周空白,雾气袅袅。
是那个……生命的领地。
华景烁来这里的次数不多,这并不妨碍他猜测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身暖洋洋的,熨得人冻僵的心脏都跳动了一下。华景烁坐在地上,身下头顶是依旧看不到尽头的雾气。
大脑倏地一暖,亲近喜悦的情绪闯进脑海,将那片暗黑之地染上色彩。华景烁愣了愣,温暖和光亮令他眼前发酸,他屈膝俯身,将头埋在了膝盖上。
空气涌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雾色深处蹦跳着跑出来。然后,越来越慢,最终,疑惑地停在华景烁身前。
雾气被挤压出空区。小小的尖端轻轻戳了戳华景烁的手臂,被戳的人却一动不动。
尖端缩回去,那空区往后退了些,好似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模样,等待对方询问。
可是没有人理会它。
它似乎傻了一下,迟疑着向前,伸出软软的触角碰了碰华景烁的手背,接着飞快往后退。
来来去去,毫无回应。
雾气愈发浓了,散落的白雾覆盖了空区。好半天,宛如凝固的雾气才又动了,它围绕着华景烁转了几圈,见华景烁始终埋着头,并没有关注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急了,空区贴上华景烁的背部,想要唤醒他。
又遭遇失败。
“吧嗒吧嗒”,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
细碎的哭声从白茫茫的天地里传出,传进华景烁的脑海里,委屈而恐惧。空气里的暖意仿佛被人埋了几桶冰块,急剧地凉了下去。
华景烁给那声音惊醒。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半晌迟钝地反应过来。
那小东西见他醒了,从远处跑来,却不敢如之前那般往他身上靠,只漂浮在跟前。乳白色的雾气中,留出个明显的透明空档。
脑中的亲近、担忧、胆怯伴随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往心口撞,撞得华景烁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静静地等待着,隔会儿,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小块重量,轻声道:“你在关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