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噙了一口。
甜的。
那时候的院子也还跟这很像,只是凌霄花没有这般茂盛,刚爬上墙头的一簇,鲜艳嫩绿,枝头只缀着几朵细红,遮不住光阴。白天他临窗写东西,不要人打扰的时候,她就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这边拿花锄给小圃松土,一会儿又去掐墙皮上青苔结了酸浆的红果子。
“阿海,阿海!”她踮脚,够在墙头上,把一整簇的红花都摘下来,一个个的,大红花瓣全都给剥了,把剩下的递到他嘴边来。
“你尝尝,甜的。”
他尝了一口。
“酸的。”
“是甜的!”
她又重新剥开一朵,亲尝了,郑重告诉他。
“甜的。”他跟着投降。
有多甜?
在他那最苦最艰难的日子里,他受着全世界的否定和责骂,他的作品被气焰嚣张地冠上别人的名字,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仅有的职业也被剥夺,他没名没份,没权没势,他花光了所有的钱,败落了——可是,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人,走到你身边来,义无反顾地跟着你,是生是死,是苦是甜,她不在乎,你笑,她也笑。你哭,她替你揩去所有的眼泪。她说,是甜的。
于是有一束光,透过那凌霄树梢,照进他心房里来。
一切的美好就像是他自己偷偷地梦寐过一场。
可是,他不是她的“阿海”啊。
于是顾海在小巷子里重新定居的消息传开。
这是件大事,也不是件事,因为顾海毕竟有点名气,在这里住下了,不得了了,可是他日常的生活作习,跟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小巷人的生活,过得跟之前完全没有差别。
这天,顾海正把箱子给搬出来,翻找他那堆文稿的时候,黄老板打过电话来,说要为他派一个助手过来帮忙整理。
“不用麻烦了,文字并不多,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那头却是支支吾吾的,表示一定要给他安排这一个。
顾海询问再三,终于生气了,黄传新才说实话。
“是时彩小姐,她听说你在整理新作品,很感兴趣,海先生希望你能让她参与这份工作。”
“您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什么都不做。他说,钱不是问题,您就当带着孩子玩呢。”
“我知道了。”顾海说。
这样不推也不拒,就算做答应。
“那么下周一,就算她正式上班,我叫她到您的住处去找你。你还是住在那家公寓?”
“已经换了。”
他报了小巷的地址。
事后,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
他思念她,希望她来。
可是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想起来呢?
她有很好的家庭,她有未婚夫,有甜美的爱情和生活。
这里有什么?
一座破败的小屋子,一个沉闷无趣的人,一桩不值得提起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