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商,正是昨日里打电话过来的黄传新。
他同意了,特赶回来梳理文稿。
电费交齐,屋子里那灯终于才能打开——第一眼见到的也都是扑满的灰黑,桌上,几上,窗台上。那灯泡也还是旧的,昏黄不清,藉那灯光,顾海自那架子床上徐徐搬下一只大木箱子来。
吹毕灰尘,咬开铜锁,第一个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套女式的外衣,给洗得白白的,整齐折叠着,那印花在袖口,是一只粉的大猫,看上去朴素又可爱。紧接着下面是拿塑料纸小心蒙好的,一箱子字纸。
他叹了一口气,就给晾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顾海暂住在东城城中花苑街上那家“福利来”酒店公寓里。
天气并不好,又在下雨,他和那位黄老板的约定推迟了一天。
第二天,他正在街上,从餐馆里出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只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笑盈盈的,装饰打扮都很明艳,左手牵一个女孩,穿一个雪白的公主裙,娇娇软软的,十分可爱。初看时,那孩子跟她像半块模子刻出来一般。
“顾海!”
隔了这么久,杭琪见第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
“我是杭琪。不认得啦?”
顾海还是愣着,等反应过来了,杭琪响亮的一巴掌已经拍在他肩膀上了。
“是你,”
“你还是这个脾气。”他也很高兴,笑着道。
“你还是一样迟钝,干什么都慢半拍!”她佯作生气,眸子睁得大大的,瞪他一眼。
“对了,这是我女儿从萱。萱萱,来,叫‘叔叔’。”
她抱起女儿来,很小,很稚嫩的一个,那双眼睛继承了杭琪所有的优点,乌乌的,亮亮的,会说话一样。
“我才不叫。”
女儿撅着嘴巴,在母亲怀里含羞。
“没关系的,萱萱很可爱,我很喜欢。”
“你还真要跟小孩子计较啊。”杭琪却堵住他,不肯放。
她搂着女儿,捻细了却放大声音附在她耳边,却叫顾海也听了。
“萱萱,你这个叔叔哇,他在外面的名气很大呢,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钱哇,你不叫他叔叔,他那么抠门,怎么肯给你买,你,说你想要什么?”
这番话立刻把顾海给难为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那里生生受窘。
杭琪解恨了,也笑了,终于放过他。
“今天这么巧给遇见了。好久没见,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谈谈?”
“好哇。”
两个人在一家咖啡馆坐下,给从萱点了份冰激凌,小丫头立刻就乖了,专心致志地,拿着叉子勺子,连抬头看两人的眼神都懒得给。
后来顾海知道,杭琪在他走了的第一年就已经和人结婚,隔一年就有一个女儿,如今日子过得安逸又幸福,算是所有的心事都圆满了。
“他也是编辑出版这个圈子的,事业做的不错,在外名声很好,两个人在一起也有话说,所以他求婚我就答应了。”
顾海却忽然笑起来。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说,你们21世纪的新女性,找不找男人无所谓,男人是贫是富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合你的眼缘你的心意。”
“对啊。所以那时候我不是看上了一穷二白又表面上忠厚朴实的你?谁又叫,你为了所谓的责任轻易就把我撇开?我那时候还是二十四岁,大好的青春,多天真。至于现在,”
她说着,眸光闪一闪。
“我要嫁人,当然找一个对自己好的,我干嘛不抓住他?”
提起年轻时候无疾而终的那一段尴尬,两个人都笑起来。
“对了,你和她应该结婚了吧。”她问。
“并没有……”
“这,不应该啊,她离不开你的。那还是你,忽然就嫌弃人家?”
“也没有”
他低下头,凝视着手边的咖啡勺子的长柄。
“她走了。”
他说。
“忽然走的,一点音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