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一处空旷的平台上,仰面望着满月清明,天幕黑沉。
自离家出走,到如今总算是有了可以放松歇息的时候了。
“就这般躺着,也不怕着凉。”
现如今,方兰生对晋磊来去自如已经不做任何惊奇,左右这人也不会告诉他。
晋磊见方兰生毫无反应,顺势坐在一旁,定定把方兰生看着。
远处有琴声,越过月色而来。
那琴声被亭台楼阁,青草芳树撕扯了边际,传到二人身边时候,已经不成样子。
只是曲调悠远飘渺,在这般静寂夜色里,十分醉人。
晋磊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抚上方兰生脸面的欲望,眼神柔和。他违背天道,付出了残酷代价,所求的也不过正是这样静谧的时刻。
清风明月,唯独二人相对。
若是……方兰生能明了他的心意,亦能有所回应,便更好了……
“石头,我离开之后……你是怎么过的?”
方兰生想了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轻声问了出来。
破败的自闲山庄,成了厉鬼的沉香,她所说令人不可置信的事,这些本就在他心中不断盘桓,几乎成了他的心病。
而自晋磊莫名出现,以死人之身相伴身侧,那些心结越发梗在胸口。
晋磊目光一凝,顿了半天才道,“也就是那样过。虽然你不在,可我仍旧有许多事要去做。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只是觉得心内空荡荡,只是耳边再不会有人嘀咕,只是身侧再没人会说笑恼怒。
没人叫他石头,没人跟他说,放心,你还有我呢。
所以到了后来,即使身处冰天雪地,已不觉凉寒。因为最冷之事,他已经深谙。
方兰生道,“那后来呢?”
晋磊略略叹气,他早知方兰生不会一直憋着不问,“后来么,后来便去了一个认识的人那里,在那边修习了两三年,学到了许多事情。再后来,想必你都知道了。”
再后来便是与沉香成亲,文君病死,而后自闲山庄满门灭。
“你怎么能下得了手……”方兰生声音颤抖,“沉香与你如何,你怎能?”
晋磊紧了紧手,沉声,“你只是听闻叶沉香之事,便觉得她悲惨。可我亦是经历过灭门惨痛,你当我便比叶沉香好过么?我贺家庄哪里做的不好,无缘无故便被人杀上门来。难道你以为,我与文君无事是叶问闲手下留情?呵,若非前些时候文君病重,我带她远去求医,你以为……我与文君能活?不过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怎不能?”
他语气强烈,反问之下方兰生不由语塞,呆呆望天不语。
晋磊放缓了语气,“兰生,事已至此,难道便不能将这些往事都散作尘埃?只是些陈年旧事,我不愿你因此与我生分……”
只是他垂着眼帘,未给方兰生窥见他眼底冷漠,早知叶沉香还会出来闹事,当初只是把她禁锢真是失策之极,应当让她魂飞魄散,彻底化为劫灰才是。
方兰生却以为晋磊想起往事陷入难过,当下赧然,“那啥,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
“我便知道,只你对我对宽容。”晋磊当即截了话头,往后一躺,恰好与方兰生并肩而卧。两人侧着头,正是面对面。
晋磊噙着笑,双目熠熠生辉,专注凝望方兰生的眼神柔和似水。方兰生没来由就觉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你看、看什么?”
晋磊叹气,“能这样与你见面,真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
“如此,你再惹我生气,我便可直接动手,不必再勉强自己强压怒气了。”
“你——!”
“说笑而已,何必当真?”
夜深风清,二人却与孩童一般,大字躺在地上,互不相让斗嘴。
彼时那飘渺琴声再来,却夹杂了奇异的乐音,非笛非萧,然而竟与琴声十分相合。两种乐音交织缠绕,虽非同类,听在耳中不咎于同音。
只是远远听着,便能察觉这二者默契知己。
方兰生与晋磊住了嘴,皆静默凝望悬空满月。
清明月色底下,这二人面容别无二致,又相互依偎,正如双生子——仿佛他们生来便该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