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并不多么明慧,但若是师兄能够听文君一言,也便够。这世上百物,样样不同。何况是万物之灵长的人,自然更加的不同迥异。所听到的,所见到的,看似是同一处风景。然而在各人眼里,总是不同的。”贺文君语调温柔,神情也柔美,天光明明融融的照着她如瀑布一般美好的长发,即使心中仍旧愤愤的方兰生也不由倾听,“文君觉得,与友人想法不同,是很常见的事。
既然是朋友,不同的地方慢慢的说,往后也就能够理解明白了。就好比生死一事,有人觉得泰山之重,有人觉得鸿毛之轻,各人自己的想法罢了,非要强迫对方与你想的一样,何必如此?另外,有的人喜好肉食,有的人却爱素斋,这又能怎么弄?”
细声的话语,泠泠动听如山涧清泉,却说得晋磊与方兰生都听得入迷。
“……那么,文君……”晋磊垂下眼帘,注视着桌上草色底菖蒲花纹的茶杯,“你觉得,师兄杀人是对还是不对?”
“师兄并非会是滥杀无辜之人……虽然杀人并不好,但若是师兄所杀,那么定然是事出有因,也必定是死有余辜之人。这一点,文君相信师兄。何况,爹爹与娘亲……”贺文君摇晃了一下,想起了灭门惨事,面色陡然惨白一片。心绪激动之下,竟然几欲昏厥。
“文君!”
方兰生讷讷的,身不由己随着晋磊,看他抱起文君走进内室。
晋磊紧紧握着文君的手,语气沉重,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决心,“文君……师兄早就同你说过,师兄定要手刃仇人……你等着师兄就好,其他的不要多想。只有你好好的,我才……”
最后的话,不必再说。贺文君有气无力,然而露出真心的笑容,“文君信师兄。”
方兰生心头滋味难明。
晋磊与他,并不一样。
方兰生扭过头,心中顿顿的。晋磊身负大仇,许多言论对他而言,并没有作用。反观自己,真个就是晋磊所说,不过念了几句书就对人说教……竟不曾仔细考虑过旁人的感受与经历……
方兰生有些失落,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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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晋磊回到自己处所,已是斜阳。
脚将要踏入房门的一瞬,晋磊听到方兰生憋了好久的话,“石头……我……上回那样说你,是我不对……”
说不上此时,晋磊心中究竟是何种感觉。惊诧,讶异,欢欣,种种交织,最后化作了晋磊唇边一缕轻笑,“你知道你对我不起就好。”
“这哪里算是对你不起?”
“为何不算?”
“怎么能算?”
自此二人关系不见得突飞猛进,但打趣说笑,也渐渐多了。虽然多数时候,尽是方兰生个人絮絮叨叨,晋磊忍耐听着。
只是晋磊再没做过噩梦。
每夜里睡去时分,“方兰生。”
“在呢叫我干什么。”
“…………”
“臭石头。”
“呼……”
已然熟睡。
仿佛自从见着了方兰生,过往沉厚血腥,虽犹在眼前,但并不侵身,叫人绝望孤苦,辗转不成。
这一回将要睡去时分,晋磊照旧轻声呼唤,“方兰生。”
“恩?”方兰生已经难得多说了。
心绪缠绕在心头,晋磊低声询问,“你……是不是很厌烦我?”
方兰生讶然,“我为什么要厌烦你?”
晋磊犹豫一下,“我待你,自问并不好……”
方兰生性情如何,相处下来晋磊深知此人为人,所说种种定是真话无疑。一梦之间,周遭一切大变,唯独自己俯身于陌生人身上,算不得自由,像一缕孤魂一样的存活。
而他,对方兰生总是……总是强横。方兰生心中,会不会一直对他怀抱着厌烦,甚至是痛恨?
我却又为何要在乎方兰生对我态度如何?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
连面目都无法见得的人,不知究竟是鬼是人,相处不过短短时日,方兰生年岁还是个莽撞天真的少年,自己怎么会……
烦绪纠缠,晋磊自然忽略了方兰生在说些什么。见晋磊毫无反应,以为晋磊已经睡去,方兰生没趣的自己闭上眼。
虽然不算好,但也不差。毕竟,谁能真的接受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寄生于自己身上?晋磊没有去找人来驱逐他,或是强自将他的意识狠狠镇压下去,他已是心存感激。晋磊还愿意教自己有些时候随意使用他的身体,会和自己说话,不让自己真的存活在孤寂里头……
他们这样的关系,怎么厌烦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