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确切的肯定意味。正想转身的少年打住欲离去的脚步。他看着闭着眸的老妇人和黑狗,点头。
「是吗是吗……」老妇人欣慰地微笑颔首,摸摸黑狗的脸颊。后者也极其乖顺地任由那只枯干的老手拨乱自己的毛发。「刚才,你也意图保护了她吧。」
「咦?」少年露出稍微吓着的神情。「老婆婆,您怎么知道……」
老妇人但笑不语,少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口搭话。过了几分钟,吹拂进小神社空间的风渐渐转凉,挟带进一股湿气。他又望了望天空,猜测应该是快要下雨了。阴沉沉的乌云那端掠过几道闪电的光芒。
「那么,既然她没问题了,我就先告辞……」他也被老妪称呼牠的方式影响,用人称的「她」表示。黑狗更挺起背脊、竖直尖耳,还从紧闭的嘴中溢出几声细微低吟,盯住少年的眼神更显认真专注。
彷佛正深切渴盼少年能就此留下。
老妇人瞧瞧牠,又瞧瞧作势离去的少年,悠悠启口:「孩子,你知道吗?」
少年和黑狗都同时停住动作,看向老妇人。她一手搭上黑狗的后颈,轻轻搔抓几下长毛。
「人人都赞扬『忠犬护主』,也往往会将此类的故事传为佳话。」老妇人顿了顿,转换成种语重心长的沧桑口吻,气息吐得又沉又长。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当中,又会有『谁』,愿意去护住那只忠心耿耿的好狗?」
小神社外,当空砸下几束放射状的蓝白色闪电;紧接着,响起了几道闷雷声。
7。
少年是在之后,才晓得老妇人其实眼盲,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她的感觉却灵敏得可怕,能察知任何肉眼观不着的事物。包括那个世界的「祂们」。
「老婆婆还真的一直都待在那座小神社那里啊?」
某个假日,少年坐在公园的一棵茂密老树下、翻阅书本;阳光被纵横交错的枝叶缝隙切割成条状细碎,星星点点洒在书页上。黑狗就趴在他身旁;牠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两只长长的尖耳朵却时不时竖得高高、往四面八方不停转动,彷佛一双性能敏锐、负责接受或强或弱的电波情报的接收器;每当感受到少年的轻巧触摸时,牠就会稍稍垂下耳尖,长尾巴也会自动扫动几下。
微风徐徐,牠身上的长毛也会随风飘扬。牠看起来沉静得宛若睡得安详,但是只要身旁的少年一有动作,无论再小再轻微,也总会引起牠开始摆动耳朵和尾巴的反应。他会苦笑着摸摸牠的头,说几句「妳的神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纤细啊」等劝告。
少年并非没有能联络和陪伴的朋友,知心者也尚有两三人;不过,一旦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时,他就会独自出门闲逛,或走或骑脚踏车。以往总是一个人的他,现在多了个无声的伙伴相随。不久前的状况也是一样。他才推开家门走出,眼角余光即纳入进一抹深色影子。
「哦,是妳啊。」他彷佛在不知不觉间把黑狗当成了人类对待,还对牠举手打招呼。「妳不在神社陪老婆婆,这样可以吗?」
对方当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所谓地自顾自朝公园的方向前进;不意外发现对方正跟在自己身后。牠尾随他一路来到附近的公园。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片青葱蓊郁的碧绿景致。他总会在这地方放松心神,以及调养平日使用过度的眼球肌肉。
「吶,妳坐过来吧。」少年拍了拍身边。黑狗端详他片刻后,才缓缓举步而来,趴在他指定的位置。牠看起来像只桀敖不驯又凶猛的野生动物,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甚至聪颖且具有超乎常理的灵性。有一回,他在路上亲眼目击牠飞身拦阻一台旁人追赶不上的婴儿车,接触婴儿车的身体部位被锐利的金属划出滴血的口子。也曾看过牠引导走失的孩童去派出所,被警察当面称赞「真是只见义勇为的好狗」。
「妳还真的很会让自己受伤。为了各种莫名奇妙的突发事件。」这话的意味既是责怪亦存欣慰。少年有些遗憾牠只是只狗。「如果,妳是人的话……」
——必定会是个为了保护什么人挺身而出的战场女武神吧。
黑狗将脑袋搁在两只交迭在身前的脚爪上,时而锋利、时而温和的黝黑瞳眸轻闭,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