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君——』
女人们提高了撒娇呼唤的音量、楚楚可怜光波威力益发增强;连她背对着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最后,只要再在软软嫩嫩的撒娇声里掺进点哭腔,目的就达成了。
『啧……烦死了。』
黑河翻身坐起,随手抓了一下脑后的马尾、让长长的发丝自指间梳理过;而后拖着沉甸甸的双脚走去替女人们收拾残局。为了把残局都推给她,船越梢和武田潮还严格禁止其它人帮忙。
『耶——就知道妳对我们最好了——』
明明就不是男的,却对女人的泣音和眼泪完全没辙。这是什么世界。
『行了行了、不要扑向我……离远一点。』
诸如此类的场景,总会在她来访时不断上演、屡试不爽;一边喋喋抱怨,一边做牛做马。
×
除了是为精进射击技术以及赛车技术以外,黑河守时不时来这间赛车场的原因,也有部分是为了放养在场内的那些流浪狗。
根据她的说词,是要监视他们有没有确实做到好好照顾狗狗们的这项保证、这是种出其不意的突击检查。原则上,那些狗都是由两名赛车女郎在照料。
『妳还真无聊。既然这么博爱,干嘛不去关心流浪汉的社会问题啊。』
『啰嗦、狗比人重要多了!人类去死!』
『欸、妳自己还不是人类,妳也要去死吗?』
『错!我现在是流浪狗王。』
这种不伦不类的回答搞得众人目瞪口呆不晓得该如何接应;重点是她大小姐回答得相当迅速又顺口,神情也是十二万分认真。
『竟然好好的人不当要去当狗!妳的脑子真的出毛病了吗?!』
『如果她的脑子正常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只身闯进来啦!』
就船越赛车场里所有人的印象中,黑河守从没在面对人类时展露出一丝半毫的笑意——不包括那种属于嘲讽和打击人心用途的冷笑。其余时间,她若非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就是多半处于不耐烦或「情绪崩坏」的心理状态中。据说「笑」是只有人类这种生物才能显现在脸上的表情,笑容更是不分国界的通俗语言;微微一笑,如沐春风,似乎连彼此的心意也能相通了。然而,有些人似乎天生不具备这样的本能。不具备就算了,人家不想笑、也勉强不来;总不可能拿枪押着人家硬逼对方笑。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数量有多少、就存在着多少种个性。
因此,当黑河守朝那几只跑来身畔、又是摇尾巴又是舔手的狗狗们扬起发自真心的微笑、还对牠们轻声细语、并且蹲下身去拥抱牠们时,目击者莫不是一副满脸错愕又饱受惊吓到失神的样子,好像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否则就是在地上爬来爬去、忙着找回自己讶异到掉出眼眶的眼珠子们。
不管从哪种面向来看,都绝对不属于「惊艳」或是「倾倒于什么什么笑容之下」该有的样子;当下的场景只能用「猎奇恐怖片」的情节来描述——一堆眼珠子在地面弹跳来弹跳去,恶心过了头反而有种莫名的喜感。
『喂、你们这些浑蛋,那是什么反应啊、会不会太夸张了啊!他妈的,你们干脆全部瞎掉算了!混帐东西!找死!小心我宰了你们!』黑河守一会儿冲着狼狈不堪的人群咆哮怒骂,一会儿笑着摸摸狗狗们的脑袋。将「双面人」的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演得十分尽兴敬业又完美,并且丝毫不显疲态。
『……小鬼,原来妳也会笑啊?』找眼珠子的成员也包括难得失态的船越老人,他正在吩咐所有人赶快把他的蓝色眼珠子找回来。老人家现在只剩下一颗右眼、比钻石还要珍贵,可不能随便搞丢。
『废话!我又不是没心没肝没血没泪又没感觉的机器人!』
『应该说原来妳喜欢被摇尾巴讨好吗?是因为那些狗表现出讨好妳的样子,所以妳才高兴?』
黑河恼怒地掀了掀上唇、露出尖锐的犬齿,发出「啧」的冷啐声。『……假如你们当中有谁真的能摇尾巴讨好我的话,或许我也会笑。』
众人在脑中想象着那幅画面,然后一个个笑得不支倒地。
尽管生为土生土长的大阪人、讲得一口标准地道的近畿方言,黑河守却对搞笑表演丝毫不感兴趣,不喜欢搞笑也不会耍宝、从不抱着搞笑心态,也绝对不作和「搞笑」有关的行为,言行举止既正经又严肃——却不知怎地总是惹得周遭哄堂大笑。真搞不懂这世界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在一片疯狂到失控的爆笑声中,只有她这个宝贝面不改色地猛对人群嗤之以鼻,『一堆神经病!』接着把注意力全放在被悉心打理得干净整齐的狗狗们上。
根本就像是两种不同性格的灵魂居住在同一副躯体内。哪时候该轮到谁出场就让谁出场。
×
起初,老人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精神分裂,还想揪她去医院检查。但是被无礼地回骂了一句「你他妈臭老头才是脑子有洞!去死!」。
一开始,赛车场的众人都被黑河守的口出恶言吓着。就连那些同样说话不中听的流氓们也猛露出吃惊的表情。
……小妮子年纪轻轻、容貌也端正清秀、长得人模人样的,讲话却难听得跟什么一样、动不动就辱骂人诅咒人,比顺口溜还要顺,既不脸红更不气喘。
后来,经由拳馆的负责人黑泽解释过后,船越老人才恍然大悟——年轻女子自小所养成的讲话方式和粗鲁的动作,完全是复制拳馆里那些不修边幅又粗枝大叶的男性学员而来。特别受三船友道的影响最深。就连他老伴三船枫都阻止不了这种自然而然发展的学习现象,只能祈祷小女孩别在不适合如此对待的人面前表现出太过糟糕的言行举止。
至于船越老人为什么会和黑泽大叔——而且是仅和他相识的原因很简单,暂且先搁在一旁不提。
所以说,孩子的教育果然重要得很、完全不能等、一刻都等不得。
黑河守的粗暴程度还让赛车场里的所有人一致心忖——这小鬼还是不要开口、干脆用硫酸烧掉喉咙当哑巴算了——也不要做出任何举动,起码安静时的模样多少还像个能当摆饰的日本娃娃。根据黑泽的转述,她很会穿戴和服和裤裙那类的传统服饰;至于原因为何,同样属于「秘密」层次。
她整个人就是「矛盾」的综合体。极致的好与极致的坏共同栖息于一副躯体中。尽管「坏」的倾向远较于「好」要来得明显。
甚至船越老人时常怀疑,这个地球上真的存在能把这小丫头治得服服贴贴的普通人吗——「小丫头」当然是比较彼此年龄差距后的说法。至于「普通人」则特指「男性」。
老人的思绪跳跃个不停。年事已高的他连几分钟吃过什么东西、看过什么景色或走过什么地方都记不得,但是往昔所发生过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吗?
当老人家还在回味过往时,车道上的黑衣骑士与蓝衣骑士仍然持续较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