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
中年妇人气冲冲地丢出严厉斥责的话语,年轻女子侧身站着,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光从外在表现解读不出她真正的心思。
此时此刻,黑河守又武装起自己;里面的她走不出去、更不让任何人事物侵入。闷声不响。她全身上下在动的部分,就只有束在脑后的长长发丝。
凝重的气氛连绵了片刻。
「护、护士长,可以……请您来一下吗……」一名小护士将头探出门板边,怯生生地问道。
木下朝果既愤怒又难过、完全无法理解与谅解。她瞪了黑河几眼,便转过身随同护士离去。
楼顶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直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黑河守才宛如解除了警戒状态似地,全身放松、倚靠着围住楼顶四周的铁丝网。
原来……有时候坚守自己的道路和做法,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特别是当自己和他人的观念完全相左的时候。而她总是和他人意见相左。
黑河缓缓抬起手,抚上还在隐隐发疼的左脸。
其实妇人的力量并不大,并不是真心想打痛或打伤对方。和三船友道与黑泽先生或者船越赛车场那些充分锻炼过的大叔及流氓们的力气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没造成身体上的丝毫伤害,却完完全全打进了心里。
心脏好像被紧紧掐住似的,喘不太过气来。
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痛永远比肉体方面的痛更痛。
活该
只要不这么做就没事了。
这个鸡婆的家伙
笨蛋
尽管如此……
黑河守用手掌摀住双眼。虽然没真正流下眼泪。
待心情缓和了些许后,她才往楼顶门口移动、走下阶梯。
黑河守回到举办医学研讨会的会议室。轮到上台演讲的不晓得哪位学者或教授还在滔滔不绝。布幕上放着投影片,偌大且冰凉的室内一片昏暗,与会者坐得到处都是。她摸到了原本坐着的位子、拿走自己的行囊,然后离开。
离开会议室,离开今井病院。
站在医院大门前方,黑河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白色建筑物。
希望小女孩——小苗的病能够治好。
假如要是再另外祈求什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类的,好像太奢侈又太愚蠢了一点。
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
黑河转身背对着今井医院,步向大街。
首先,她返回了木下宅,带齐自己的家当。
「咦?阿守,妳要走了吗?现在还很早呢、怎么这种时间就大包小包的了,研讨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已经退休而赋闲在家的木下老先生一面摆弄观景盆栽,一面对黑河问道:「我老婆呢?没跟妳一起吗?唔、她现在应该还在医院……」
「我还有点事,必须先离开……要提早离开。」黑河守扛起自己的行李袋,背起由那位旧书店老人嘱托必须好好保管、之后要交给日吉道馆馆长的瓮形包裹,朝老先生敬礼。「不好意思,这几天叨扰两位了。」
「什么几天,妳不是才住两个晚上而已吗?哪有打扰多久。别这么见外嘛。」木下老先生穿着和式服装,一手拿着园艺剪、另一手摆动几下。「要先走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老婆知道吗?妳有先知会她一声吗?」
黑河守闷不吭声,只是轻轻点头。
「是吗?有就好了。啊、对了对了!」老先生蓦然灵机一动,「妳先等一下,我们这里有些东西要给妳。」
黑河看着对方匆匆忙忙地跑进室内,又匆匆忙忙地跑出来。
老先生手上多了一个方形礼盒。
「这是我老婆准备的、要给妳离开时带走的。」老先生走到年轻女子面前,将盒子递给她。「既然妳要先走,那么我就也先把这个交给妳吧。」
「请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应该是麻糬之类的东西吧。」老先生耸了耸肩。
盒子表面确实印有疑似麻糬的图片。麻糬看起来有许多口味;五颜六色,缤纷灿烂。
黑河盯住盒子,迟迟没伸手去接。
「妳怎么啦?怎么不动了?」木下老先生好奇地打量对方迟疑的神色。「啊、看妳身上背了这么多东西,一定是没手可以拿了吧?妳等等、我去找个袋子来给妳装。」
「啊呃、请不必麻烦……」
对方明明就一副老态龙钟的外表,身手却异常灵活矫健;看得黑河守傻眼了一会儿。
半晌,老先生又咚咚咚地跑出来。他手上提着个纸袋,放在袋里的是刚才那个麻糬礼盒。
「来、给妳。要小心拿好啊,可不要掉了。」木下老先生咧嘴而笑,「我老婆最讨厌不重视真心赠送之物的家伙了。」
……那个口是心非的大婶,明明就老是对她唠叨不要吃太多甜的,却在最后送了这种甜的东西。
心中禁不住漾起五味杂陈的感受。
「我……应该要给您们住宿费……」
「嘎?什么?住宿费?」老先生听见她的低声咕哝,诧异地瞪大双眼。「妳就只待个两晚而已,又没消耗到多少水电、要什么住宿费啊?不用、不用了!」老先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自家老伴总是说这女孩正经八百又一板一眼,简直不像个年轻人。「如果妳真想给钱的话,不要说是我老婆、就连我也会生气的喔!快把手伸出来、快点。」
黑河默默地伸出手,让对方把提袋挂在自己的手腕上。老先生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墨色护腕或是断指手套;被回了无意义的一句「不为什么、只是习惯」。
「好了,这样就行了吧。」木下老先生拍拍手掌、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接着替她开了大门。「阿守,路上小心啊。」
在黑河守转身之际,木下老先生也看见她身旁似乎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呃?是错觉吗?
老先生揉了揉眼睛,就当自己只是眼花错看了。
黑河走了一段路,再回头。老先生还站在门口,对她笑着、不停挥手。
感动的情绪缓缓涨满胸臆。
可惜她的双手都已经拿满物品了,只能稍稍欠身示意。完后,黑河转过身子,毅然决然地离开,朝下一个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