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请不要一直跟着我。」
「不行啊。」对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幸村精市用困惑又难以置信的眼神斜睨对方。既然没有半分想帮助他的意愿、更是非亲非故的,那么还留在这里,岂不是自找无聊。实在想不出不离开的理由。
「如果刚好有护理人员经过,我就会闪人。」言下之意,就是仍然无法丢着他不管吧。这话倒是挺有道理。「但是,如果你在有医院的人来帮忙之前、就不小心死在路上的话,我还能立刻把你送到停尸间去。实习的时候,我很常负责这种『搬运死人』的任务、已经很看习惯尸体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谁在担心这种事情啊!也不会担心这种事!
幸村精市顿觉双腿一阵无力、脚底一滑、险些当场摔倒在地。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搞的?明明就长了一张人模人样的清秀脸孔、穿着一身天使般的护士白衣,骨子里却似乎比魔鬼还要邪恶毒辣、从口中吐出比墨汁更黑的言语。当她讲出那些话时,除了嘴巴四周的皮肤与肌肉以外,连眉毛末梢都没动一下。
根本就是诅咒、绝对是诅咒。
无论她对孩童再如何温和友善,都和已经「不是孩童」的他毫无关联。倘若再继续跟这女人待在一起,肯定连灵魂都会一起堕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幸村更想逃离现场了。奈何动作却快不起来。
尽管多少感觉得到、从神情也看得出来,然而黑河守完全无视对方内心的挣扎,维持在离幸村斜后方几步的距离慢慢行走。
实际上,她很能体会对方的心情。之前她自己重伤住院时也是这样,不管再怎么行动困难,也死活不愿意接受帮助。
只不过,身体方面的外在伤势尚有会痊愈的一天,那格林—巴利综合症这种病,又是如何?既然是会影响到神经系统的免疫性疾病,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免疫功能会攻击自身的病。
本来应该抵御和清除外侮的免疫系统,却反过来打击内部。
自己攻击自己……吗?
「喂、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所以请妳离开吧。」
幸村也看得出来对方心不在焉又意兴阑珊。和帮助他人这种事相比,她似乎更倾向于进行自己的思考活动,没有丝毫想伸出援手的意图。
这是向来情绪稳定又脾气良好的幸村精市第一次如此想对什么人翻白眼吐槽、并且赶走对方。就连去年被不知死活的菜鸟新星切原赤也公然挑战时,他也只是觉得有趣和兴味。多亏了这副给人感觉「毫无杀伤力」的外表,幸村不确定自己遇过了多少「不识相」的家伙,差不多快要习惯成自然;然而眼前这女人却算是程度最严重的一个。严重到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黑河自己也不以为意。因为她的确是不怎么想协助对方……既然对方都这么坚持了,那就更不方便插手、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下午的研讨会行程已经开始了,不过她依然跟在对方后头。
彷佛在那抹倔强的背影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除了是不想麻烦别人,更是要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笑。「尊严」这种东西,无形无色无味、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更不能吃。尊严一斤值几两重?有什么意义?价值何在?
愚蠢的行为。
然而,她自己也是同样愚蠢的人类。
为了保住尊严和面子,连生命都能够舍弃,甘愿承受超乎寻常的挫折与苦痛;古代武士甚至因此发展出「切腹」这种不人道的自我惩戒方法。
这家伙也想效法武士精神吗?
「……幸村精市。」
猛然听见了自己被名字被叫唤,一手扶住墙壁、且蹲踞在墙边的幸村稍稍转过了头来。
「妳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用膝盖想也知道,一定是木下护士长透露给她的。
黑河没回答这项提问,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你在坚持什么?想维护什么?」她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对你来说,自尊很重要吗?」
她双眼盯住着眼前的人,视线却彷佛穿透对方似的。
幸村觉得她这问题彷佛天外飞来一笔——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一时间不晓得该不该回答、该如何回答。他一手靠在墙上支撑着自己。想握起拳头,却气力尽失。
自尊,当然重要。
——对于王者立海大附中而言。
为了巩固王者的自尊,必须确保能获得胜利、将胜利把持在手中。
身为王者之领头者的他,更是如此。
「……那是当然的。」幸村握不起拳头,只能咬紧牙关。「自尊对我来说,比任何东西都更加重要。」
「那么、你,」黑河眼角余光瞄见两名护士小姐匆匆忙忙赶来的身影。大概是来迎接这小子的。
也差不多该是时候退场了。
「有承担痛苦的觉悟吗?」
幸村整个人靠住墙边,双手和双脚、乃至于全身都渐渐失去力量,身子渐渐往下滑,眼前的视野逐渐被漆黑填满。只听得见护士呼唤自己的焦急声音。
——以及,彷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