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先生……不生气吗?」她疑惑地歪歪脑袋。
「啊?为什么要生气?倒是妳为什么要这么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坐的姿势比我们这些老人还要标准吶!」老先生瞧也没瞧对方一眼,径自朝厨房扬声呼喊。「老太婆,妳快来看看这报纸啊——」木下先生献宝似地对老伴挥了挥手中的油墨纸们。「破得多么完美、多么有艺术感!妳还记得吗?以前吶、我们家的小毛头每次从信箱拿出报纸的时候,也是每次都没注意、每天送到我手上来的报纸都是破的!」
木下朝果偏着头回想片刻,然后笑出声。
「哎呀、这报纸真是让人怀念……」
看到这几张破破的报纸,就不禁让我想起了离家到外地的孩子们——木下老先生对着早报嗟然喟叹。
登时间,中年夫妻年迈的两张脸上都浮现出伤感惆怅的表情。
相较之下,黑河守却是紧张得冷汗直冒;斗大汗珠一滴接着一滴滑落脸颊。
糟糕了……好像在无意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勾起老人家的伤心回忆,实在太不应该、大不敬……
尽管对方没半点责备意味,甚至似乎还隐晦地称赞她「做得好」,不过,她却满心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也的确是不小心犯了错。
「还有啊!以前家里还有养狗的时候,那些狗崽子们每回叼来的报纸,也都没有一份是完整的……」
黑河守蓦地沉下脸色,表情布满阴霾、一边嘴角还稍稍往上掀露出犬齿,心中的愧疚感瞬间烟消云散。中年妇人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不管怎样,先吃饭再说吧!报纸也晚点再看。」
用餐期间,木下夫妻轮番上阵、连珠炮似地丢出许多问题,只差没挖出黑河家祖宗十八代的详细情报。木下朝果最关心她待在四天宝寺中学里的生活。
「听说现在的中学生愈来愈不听话、愈来愈叛逆难教导了。阿守,妳有没有碰到坏孩子啊?」木下朝果用筷子挟起一小块烟熏鲑鱼,对着它自言自语。「不过,妳是保健室人员,应该也没什么机会碰到坏孩子,除非受伤了……」
木下老先生插嘴道:「虽然是那样,但是电视上不是常常这么演吗?伤痕累累的学生到保健室擦药,结果被老师发现霸凌事件之类的……」
呣、算是给大叔歪打正着了。况且,最叛逆也最坏的家伙就是「她自己」,那些半调子的国中生压根儿不够看。
「……我在那里过得很好,请不用担心。」黑河用双手端起盛装味噌汤的碗、移到嘴边。「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四天宝寺中学的环境很好,我很适应那里。」她两手都戴着墨色连指护腕。除了是习惯以外,更是为了要遮挡底下的绷带;但是又不可能只戴左手一只。幸亏木下夫妻两人也没多问,仅当这是她自身的怪癖。
「真的吗?妳可不要为了不让人操心,只报喜不报忧啊!」中年妇人用筷子指住年轻女孩。「如果有谁敢欺负妳的话,尽管报上名来,我去替妳讨回公道!哎、如果是妳的话,应该也不需要担心会不会被欺负啦……」
木下朝果的笑声始终没停过,聒噪地开始向老伴陈述黑河守的其中一项丰功伟业。
「老头子、我告诉你,之前我们在医院里一起做事的时候,有些……自称不知道是哪个黑道干部的家伙在医院里闹事,说什么不治好他们的话就要带人砸场、又想赖帐之类的;那些喝了酒的浑球不但殴打医生和警卫又想非礼护士,真的是很麻烦啊——幸好阿守这孩子碰巧在场,她就直接上前、给了那些小混混几拳几脚,还把他们统统踹出去。之后不知道怎么着,就再也没有类似的事件发生了!」
听着听着,黑河守也隐约想起好像似乎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经历。由于那些流氓没再来找过麻烦、甚至连在半路上堵她这种状况都不曾发生过,所以她自然就把这件无聊的小插曲忘得一乾二净。其实她本身还挺期待的;因为在医院里仍然有所顾忌、无法过于「大展身手」。
「喔唷——这么厉害!」木下老先生吹了声表示敬佩的口哨。「看不出来吶!妳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又弱不禁风,外表像个长发披肩的清秀佳人……」
「长发披肩」这种纯粹客观的描述用语就算了,倒是「弱不禁风」和「清秀佳人」这几个字眼让黑河守不慎呛住喉咙、差点呕出口中的味噌汤。这要是被四天宝寺中那些家伙听见了,不一个个笑死才怪。
「傻老头,没听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这孩子可是徒手搏击的高手、能把比她高大许多倍的男人一击必杀!」中年妇人宛如在炫耀自家女儿般地得意洋洋。「你都不晓得啊!阿守很厉害的!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惊天动地——」
「嗯!的确、的确是啊——」
黑河丝毫没专心聆听中年夫妻的对话内容,只管将全副精神摆在当前的情景上。
这种好像和父母家人一起用餐的情景……
「……阿守,妳吃饱了吗?」
猛然听闻妇人的询问声时,她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神。「嗯、我好了。」
「那我们就出发去医院啰!」
黑河站起身,作势收拾桌面。
「欸、没关系没关系,善后的工作有我来就行了。」木下老先生一手拿着破破烂烂的早报,另一手在摆满空碗盘的桌面上方挥摆。「我现在已经退休了、平常闲得很,最大的兴趣已经变成做家事了,而且做得还不错哦!。」
「哼!什么你最大的兴趣是做家事,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做得还不错什么的完全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大部份的家事还不都是我在负责!
「哎、妳别这样,不要在小姑娘面前漏我的气啊……」
「这个臭老头子,就只知道在意小姑娘!我不理你了!」木下朝果气呼呼地扭头一甩,撇下不断合掌讨饶的老伴,拖着无言的某小姑娘走向大门。
黑河守来回看了看两边。
「……护士长和木下先生的感情很好。」
「呿、哪有这回事,那家伙只是个不解风情的笨蛋老头罢了、我最讨厌他了。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他!」
尽管嘴上抱怨连连,中年妇人却不由得勾起嘴角——那张用脂粉稍微作了点淡淡修饰、掩盖斑点和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浅浅的笑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为人类,还有什么比相爱的两人能厮守到白头更幸福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