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中年妇人冲向自己端出的那张「亲切无比」的笑颜,白石只感受到一种猛打寒颤的冷意,明白这回真的必须速速结束掉谈话。
「那个……我最后只是想问,」他停顿一会儿,望向某女,「黑河,妳是不是曾经和我家的猫见过面?牠的毛色是全白的、有一点点褐色的斑纹,戴着深蓝色的项圈。而且妳还喂过牠吃东西?」
她默然了片刻,本想继续隐瞒下去。经过数分钟后仍然回望他,缓缓点头。
「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对于擅自喂食牠这件事,我很抱歉。」她想一般的主人应该不会喜欢宠物随便乱吃,都是因为自己捱不过白猫的眼波攻势而投降之故。黑河接着说:「——聪明而且具有灵性。如果不是牠及时送照片过去,你现在大概无法站在这地方吧。」就和主人很像。她默默地在心里加上最后这句。
「原来是真的。妳不必道歉,反正牠平常就爱吃东吃西的,偶尔吃不下饭也是常有的事。」事实上,他在猫咪的教养方面所下的功夫可谓完善无缺;之所以顺着她的话回答,也只是为了降低她的愧疚感。当她说出「可爱」这几个字时,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彷佛正想象着白猫就在面前似的。或许是得到充分的休息以及妇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关系,她脸上的伤势已经转好许多;原本肿胀起来的左颊消下去不少。期望再过个几天,她就能回复到往日的那张素白面容。白石一边思忖一边回答她:「我妈妈说的果然没错——」
「什么?你妈妈?」黑河不自觉歪歪脑袋。
「之前有次地区预赛我不是在集合时间晚到吗?妳离开学校要出来接我的时候,和我家的白猫碰面了吧。」他只手插在裤袋里,只手握着网球袋背带,整个人散发出玉树临风的翩然优雅气质。「妳跟牠一起回我家时,刚好被在窗边的我母亲目击到。」
「呃……」
黑河双手紧握在一起,直到隐隐发痛的程度,在内心抱头无声吶喊。
竟然——被看到了!我应该没作出什么奇怪或丢脸的行为吧?应该没有吧?记得那时候好像在和白猫说话……
「那……你母亲有表示什么吗?」她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千岁则在旁观望两人的互动,不禁觉得万分兴味。
「嗯……该怎么说呢?」白石一脚踩出门口,侧过脸来微笑。「她说那个全身黑的女孩啊,远远看去感觉和友香里、就是我妹妹,挺像的。『很可爱』。」
抛下最后这段话后,他便赶紧逃之夭夭。虽然他清楚某女现在肯定毫无余力作出任何反应。
——错愕得无法作出该有的反应。
思及此,白石就不禁要在心中默念一句「エクスタシ——」。
千岁见部长脚底抹油开溜的速度飞快,也只好加快脚步跟上;连门都来不及关好。随即又听得三船友道高声咆哮着某部长的名字、并且要求「决斗」。所幸在黑泽以及其它馆内人员的合力协助下,最后两人才得以安然脱险。
「没想到,除了我们以外、竟然还会有人觉得妳很可爱。那位太太还真是有眼光呢。我真替妳高兴。」三船枫轻轻摇动黑河的肩膀。后者一脸明显地还抽不回神。「阿守,妳怎么了?还在发呆啊?是被称赞了所以太高兴吗?高兴到回不了神?」
她震惊得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先前某部长曾作过的「告白」台词又回到脑内;再加上一想到和自己有关的春梦,整张脸以及一颗头又开始不争气地涨红和冒出烟雾。
「如果,真像妳刚才所说的,那只妖灵会幻化成宿体思念的形象。这也就表示,」妇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说:「白石君的心里应该都是妳吧。就像妳刚才提过的,所谓『强烈的意念』;否则应该也不会产生大到会改变那种东西的形体的力量。虽然不明讲,不过我也多少看得出来了。毕竟大婶我也还是年轻过的啊。」
「……不可能,一定是他神经接错线所以讲错话了。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被喜欢……」黑河微微撇开脸,嘟着嘴喃喃自语。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这种话。妳这孩子有没有这么鸵鸟,想逃避现实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怎么都不知道妳竟然会变得如此胆小如鼠?发挥出妳平常吼叫和揍人踢人的威能啊。」中年妇人没好气地白了她若干眼,接着忽震身躯、一副像手拿着铁丝伸进插座而触电时的反应。「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这个呢。」
三船枫从角落的小冰箱里捧出一个深咖啡色的长方形盒子,拿到黑河面前。
「这是白石君特地送来,说是要给妳的东西。好像是叫什么……吉利什么的外国品牌巧克力。他还拜托我千万不能告诉其它部员,因为这是他私下『特别』要送妳的。真是,男孩子这么用心,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吶。幸好死老头对巧克力没兴趣、老嫌弃这是小女生的零食,这些东西才能幸免于难。」
尽管三船夫妻等人都一致认为,银发少年无论是气质或外型都和她父亲——黑河藏井极其相像;不仅神似,连名字里都有同样的字。不禁要让他们感叹是否造化弄人。然而就体贴入微这点,便存在大大的差异了。
他们终究属于两个不同的个体。要将对已逝者的记忆和形象强加在另一名毫无关联的人身上,对后者并不公平。
妇人将盒子摆在年轻女孩腿上,再次问道:「怎么样?妳自己的心意又是如何?记得上回我问妳的问题吗?妳还没回答我呢。」
——妳对白石藏之介君,抱着怎样的看法?
那时候,黑河守活脱脱像个闷葫芦,宛如连全身上下的所有毛细孔都紧封起来、一声也没吭。一来是不确定;二来是说不出口;三来是不能说出口。
「就算……就算是那样……」她也想把手放上冰凉的盒身,却移动不了双手半分。两只骨感且面积不大的手交握得死紧;指节微微泛白。「也还是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妳介意年龄这回事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身为『年轻人』的妳的观念竟然比我们这些老人家更食古不化吗。」三船枫又坐回床边。对方那副消极却仍意欲挣扎的样子总令她心生不舍和疼惜。「言下之意,意思是说妳自己也并不是对人家完全没感觉的,为什么不行?那孩子无论是外表或是内在都满优秀的啊。更别说他上次还为了妳挺身而出不是吗。」
「因为……」黑河敛下眸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为……」
在听闻自她口中侃侃道出的真正主因后,中年妇人脸上慢慢浮现出讶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