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闭了闭眼、睁开,将视线固着面前的部长大人脸上。似乎是想就这么从他身上找寻丝毫所谓父亲的影子。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作为既失态又失当,对方可是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少年。她用力甩头,收回了右手;却仍没收回目光。
事实上,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能做到的范围,远远不足以回报他给予自己的。大大的不够。
黑猫钥匙圈还躺在她背包里的夹层链袋中,就和念珠与八卦镜摆在一块儿;那是她后来才将它随身携带的。她鲜少收受来自什么人的馈赠,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好好珍惜他人赠与物的细腻性格。其实她身上没有半把钥匙,根本就不需要钥匙圈。那个「家」的大门上甚至不附锁。若是平常的她,肯定会觉得这东西相当碍事又占空间,没两三下便遗忘到脑后。
然而,她却小心谨慎地带着它;不仅如此,还用塑料膜将它仔细地包装保护起来、以免外壳受到刮损磨坏。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白石又翻了个身,被单也随之被挤压到他身下。黑河吁了口气,用力把它抽出来,好好地将他整个人盖住。
就算他的外貌、和平常的表现再如何沉着成熟,也不过就只是个国三年纪的青春期少年而已。无论是哪种动物,草食或者肉食、温驯的或者凶悍的,睡着时的样子总会呈现出一种稚气未脱又无害的可爱貌。
……哎、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对自己竟然在无意识中「视淫未成年男孩」的举动感到万分的羞耻和惭愧;于是垮下双肩、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办公桌前坐下,进行深刻的检讨与反省作业。
宁静和谐的十来分钟又悄悄流逝而去。当午休的钟声打响过后没多久,保健室的大门便被拉了开。在这之前她早已感受到来者身分。不出所料,出现在门口的是部长大人的「快乐伙伴们」——一副手牵手打算「外出郊游踏青」的温馨画面。黑河反应迅速地探出手、一把摀住正欲扯开喉咙喊叫的远山金太郎的嘴巴,凑上一张横眉竖目的表情、无声示意对方保持缄默。
「咦?什么啊,白石竟然在睡觉。而且还睡得这么舒服。」忍足谦也在年轻校医的狠戾瞪视警告下,不得已只好把出口音量压到最低,几乎是嗫嚅着唇瓣的程度。「真是的,亏我还在课堂上一直担心他,担心到听不了课、连橡皮擦都擦不下去。啧啧啧、你们看看,他睡着的脸蛋多么诱人——」
「呀啊——真的,害人家好想亲上去——」
「金色小春,你给我闭嘴、不要吵醒他。」行动派的黑河守火速抄起一本金属制的资料夹,将打算扑上部长大人的小春、连同紧跟在他后方的一氏硬生生挡回去,发出的声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声音更大。「忍足谦也,你才不是因为担心他而听不进课吧,无心听课就无心听课。少在那里乱牵拖。」
「……老师,虽然妳口头上说不要吵醒部长,可是妳的行为却完全相反啊。」财前光面无表情地吐槽,尽管他的嘴角正抽动个不停。千岁掩起嘴偷笑几声;祖师爷则对她合掌膜拜,俨然已成了习惯。
「还不是都你们害的,好意思指责我。」黑河右手拿着资料夹,双臂交迭在胸前,没好气地怒视面前的一群人。「好了,难道你们是打算来这地方野餐吗?不要继续制造混乱了,统统滚出去。」
「哎哎——你们大家听听,黑河竟然在赶我们耶,好无情喔。」一氏面露惋惜,和小春一搭一唱起来:「难不成她是因为顾虑到白石的睡眠质量吗?就这么不希望他被吵到吗?竟然这么为他着想——」
「就——是说,害人家都要嫉妒起来了呢。既羡慕又嫉妒——」
「你、你们,别这样……」小石川紧张兮兮地一面偷瞄某女益发阴沉的脸色、一面想制止队友的不长眼行径。而周遭的其它人已经抱着肚子笑到腹部肌肉抽筋濒临崩坏。
察觉不到前辈们心思的远山金太郎趴在部长大人的床前。正沉睡着的他丝毫不受旁边的吵闹声动摇。「咦——所以说,白石现在不能吃饭吗?他到底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吗?生病了吗?」
「那是当然的。他现在这种状况就连喝水也没办法。反正轮不到你小子来操心他。」黑河将少年拎离病床边,以降低二氧化碳的产量。「你们不要吵了、要吃饭就去吃饭,不管要去哪里都随便,快点离开就是了。」
「阿守阿守,那妳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红发少年对她眨巴着双大眼,一脸渴盼。
「不行,我不会在还有人需要看护的时候离开这里。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有麻烦的可会是我。」她试着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像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冷调。
「是喔……」金太郎垂下头上的狗耳朵和屁股上的狗尾巴;又很快地竖起。「那、我们拿东西来这里吃!顺便给白石!妳想吃什么,我们也帮妳带!」
「不行,不能在保健室里吃东西。这样很不卫生,万一孳生病菌的话怎么办。」黑河翻翻白眼,弹了他的额头一记。「你们赶快把握午休时间,他有我来顾着。等他醒来后,我会让他吃点好消化的东西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彷佛达成默契般鱼贯而出——假如忽略掉那一张张挟带十足暧昧的讨揍神态的话。
黑河强忍住想将铁制资料夹狠狠往那些头颅砸去的冲动,目送依依不舍的远山金太郎被顺道来探望部长的千岁千里和石田银合力拖走。待室内恢复平静后,她才总算得以回到桌前坐定。
似是仍受到了些许干扰,熟睡中的白石稍稍蹙拢眉心、溢出几声呓语。
梦里,他再度和那名与黑河守拥有同一张脸的女人相遇。她的长发披垂在身后,身上穿着那套同照片中鲜艳的和服;其神态娴静,正在为他沏茶。以优雅缓慢的动作。
他左右顾盼。发现场景似乎是在一间老旧神社里;只有一层楼的传统日式木造建筑破旧不堪,一口枯井立在不远处,四周的景色尽是一片荒芜凄凉。应该是门口的地方矗立着一座体积不大的鸟居。因为他是处于相对鸟居外围的另一端位置,所以看不见横挂在顶端的匾额。搞不好,那上头刻有这间神社的名字。
——藏,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巧笑倩兮的女人将一杯斟好的热茶推向他,她们连音色都一模一样。来吧,尝尝看味道喜不喜欢。
白石心底非常明白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起码就不可能在现阶段,对他或任何人露出那种近乎魅惑妖娆的微笑。此外,她会直接喊名字的对象就只有小金。重点是,他完全无法想象她会那么的……「不检点」。面前的女人,就只是个和她长得完全相同的陌生人罢了。
然而,他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意志持续沉沦。无论是心;或者灵魂。
……妳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女人起身,摇曳娉婷、风姿绰约,倚靠进自己怀里。但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哎呀、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女人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他的颊面。软玉温香,吐气如兰,飘满洗发精清香的黑色长发宛如一段质料高级的丝绸。
——你心里正思念着谁,我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