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极其嘶哑的嗓音颤抖道:“我是捷克人!”尽管他们完全听不懂,或者没有听明白她的变了调的吐词并不是德语。
在这昏暗的地下室里,无论哪国人的服装、表情都看不真切,唯有一个个仇视的、愤怒的影子真实地存在。
啊,布拉格,让我死了吧。琳达从心底这样悲切地喊着。
一阵极为严厉的喝斥声突然自门外走廊里传来。她听不懂俄语,然而面前的士兵们全都变得严肃而拘谨。他们瞬时排到门边站好,姿态挺拔地昂起头。
来者的面容依旧看不清,他同其他人一样戴着毛毡帽,但那身长及膝盖的军大衣非常挺直和硬朗,在古罗马式的穹顶衬托下显得身材特别高大。
他仅匆匆扫了她一眼,便转头和身后一名士兵对话。低沉的俄语十分有力,仿若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冽的风,强劲而不留情面。然后她看见士兵们有序地退到门外。
现在,他才重新回过身,用德语说道:“这里被接管了。请你穿起衣服。”语气极其冰冷,无一丝起伏。
琳达没有说话,她默默地爬下圆几,捡起凌乱破碎的衣物和鞋袜,背过身去尽量穿好,然后依旧披上毛毯。
当她做完这一切走向门边时,发现他是背着手面朝走廊站立。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再次回头,仍然用德语说:“现在我们的人会带你去战俘营。”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这个误会。但发现究竟要使用什么语言是很大的问题。
那天夜里,她被德国军官强行带到这里……而今日醒来,她却被当成德国女人,又要被苏联人带走。
呵,几经蹂躏的布拉格,你到底是什么人的故乡?
这一刻,她不能自抑地流下泪来。
谁也无法想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在如此无助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哼唱起一段经典的旋律,那是饱含苦难与深情的《伏尔塔瓦河》。
音乐是无国界的。只要听过一遍,你便再不会不会忘记它所传递的情感。
从离她很近的位置,他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里面蓄满泪水,却仿佛有股不逊的力量在闪着光,就像黑暗中的人们极致的渴求。
他几乎下意识地换了一种语言,“你是捷克人?”
她有点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停下歌声,认真地点头,用自己祖国的语言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布拉格市民。”
他深深地望了她许久,才缓缓道:“布拉格已经解放了。”并带着一抹五月阳光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