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前一直挂在阿莫图大帐中的剑,是一柄玄铁打造的好剑,剑身是罕见的纯黑色,上面纹了一条与龙有些相似的图样,只是,它的身上还生出了四翼,那是上古神兽——鸣蛇。
大君捡起了长剑,将它交给阿莫图,“这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叫苍浪剑,听说,是东陆的名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用它来好好保护自己。”
“走吧,再晚敌人就来了。”不想在多待下去,大君先一步跨出了大帐。
“嗯。”雪澈跟了上去,掀开帘子看到连天的战火和眼前的情景是,不免也心中悲凉。
数十个帐篷此刻空无一人,颓自围着金帐而立,火堆刚灭,冷烟还未歇,灰色的烟雾如同一条曲折蜿蜒的蛇,像暗红色的天空延伸。还记得,往日的傍晚,洛桑部的人们总是会在这里升起一个很大的火堆,人们纷纷围坐在火堆旁,男人们喝着浓烈醇香的马奶酒,吃着獐子肉,女人们或是凑在一起研究缝制长袍的新花样,或是与自己的男人依偎在一起谈论些生活琐事。
在那个时候,她总是和大君的四个儿女在一起,听三王子弹胡琴,看二公主跳舞,大王子总是会给他们找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
想到大王子的时候,雪澈身子一震,大王子西莫尔有一张好看的脸,还耍得一手好剑法,草原上的姑娘们都喜欢他,她也经常看到有姑娘出入西莫尔的帐篷,他对她们都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十七岁西莫尔还没有娶妻,他时常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和雪澈一起在草原上玩耍,他会用细长的草叶吹出一首首动人的歌曲,她还记得每每黄昏日落,他都会和她一起坐在帐篷前,给她轻轻吹上一曲,现在看来,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那些熟悉的人,他们终究逃不过死亡的召唤……
不知不觉,她眼中居然有了星星点点的泪光,察觉到时,她自己心下都一惊。她本是雪山顶峰上修炼了千百年的妖,她也常常坐在山巅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这片草原上的盛衰交替。她也见过战争,见过那种横尸百万的惨烈场景,可是,从前她都只是当作一场戏来看,一场愚蠢的人类为了争夺其实并不属于他们的土地而自相残杀的戏,她也并不会为任何一方而感动悲伤。可是,这一次,当她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的时候,她也会为那些死去的人心痛……是啊,那些曾经带给她欢乐和温暖的人,如今,只能活在她的记忆中了……
“澈姐姐,我们走吧。”她正想着,却听见有人低低唤了她一声,抬起头便看到十岁的孩子端坐在马上,朝她伸出手来。日落西山,新月才刚刚露出一角,逆着月光,雪澈看不清阿莫图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十分镇定,镇定得有些可怕。
“好——”被阿莫图轻轻一拉,雪澈便坐在了他的身前,长鞭一扬,枣红色的战马跟着大君的黑马奔了出去。
夜空下的旷野之上,两匹战马在急速奔驰,它们以最快的速度朝西岭山奔去。西岭山是柯德沁草原南边最大的山脉,东西纵横,阻隔了北陆与东陆,如一个巨大的屏障,隔出了两片天地。
满月的银辉尽洒,却带着森冷的光芒,西岭山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轻薄的银纱,如薄雾中妙曼多姿的少女,静静伫立,俯视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顺着这个方向,便是黎阳关了。”勒马回首,空旷的草原上,大君高大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他在对阿莫图说话,目光,却落到了远处的火光上。
那里,是洛桑部的帐篷,冲天的火光映染了夜空,四下一片诡异的鲜红,隐约间,他可以看见,已经有一支骑队在火色中朝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不能再骑马了,我去引开他们,阿莫图,你们先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待战火平息之后再过去。”知道始终是躲不过去的,大君的手按上了腰间宽厚的剑柄,他的脸上有了惨然的笑意,最后看向自己的儿子:“阿莫图,以后,阿爸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要懂得保护自己。”那样慈爱的声音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格外的悲凉,“小姑娘,我把儿子交给你了。”
“嗯。”马背上,雪澈看着大君视死如归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反手紧紧握住了阿莫图的手,才发现,他的指间冷澈如冰。
“阿莫图……”看了一眼心爱的儿子,大君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最后说了一声,“我走了……”
“阿爸。”就在大君要催马前行的那一刻,阿莫图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颤音。
“嗯?”大君转头,看着马背上的少年,脸上,有了释然的笑容。终于,原谅他了,等了十年,终于在死前得到了儿子的原谅,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天韵,我也算对得起你了……
“保重……”咬着牙,阿莫图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打湿了雪澈的衣衫,他想了很久,却只说出了这两个字,翻身下马,对着自己的父亲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保重。”右手按肩,马背上的大君回了一个礼,终是了无牵挂地扬鞭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