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纪晓婉不忍打断她的思绪,可又怕她胡思乱想,面对这个慈母般对待自己的主子,纪晓婉心中有些和她一般的疼痛。此时,已有些赶早的香客进了园子,纪晓婉搀扶着精神不济的张氏退离了那里回了西厢。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氏的精神更加萎靡,纪晓婉发现她每晚最多也就能睡半个时辰,而且最明显的就是那日伤情后,第二日,张氏耳鬓处华发增加了几倍,当张氏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只是手抚华发片语未发,这让纪晓婉更加的不安起来。
第六日的时候很意外的紫衣来访,说是慕容景天让她给大夫人送来一些在府里时爱吃的小点心,另外也来看看纪晓婉伺候的怎么样,看到几日不见的张氏仿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紫衣心里也是发酸的很,临去之时,紫衣特意拉了纪晓婉去一旁说话,她告诉纪晓婉,府里正在筹办新事,她很担心神情如此的大夫人是否能接受得了。说实话,在慕容府中紫衣也呆了段时间了,她从来就没见过大夫人除了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以外的另一种表情,平日里,就算是忧心忡忡,大夫人也只是不语的去佛堂诵经而已,如今这般怎能不让人担心。
送走了紫衣,纪晓婉急忙的跑回西厢,正好看见张氏手拿着平时喜爱的小年糕发呆。
“夫人?夫人——”
“婉儿,你说,失去的是不是就真的挽不回了?”
“夫人,其实婉儿觉得,得失也许真的只是在一念之间。”纪晓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劝慰的经验,她只是记得当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自己也曾怨过,恨过,但是单凭一名弱智女流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她们又能做什么?所以后来她安心于穷乡僻壤的过活,至少放下了仇恨,她真的快乐过一阵子,虽然很短暂、、
听了纪晓婉的话,张氏缓慢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失了就是失了,即便是转念去想,那也只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就像那袂绢帕,我原以为弄破了大不了舍了这张老脸再求个就是了,可是你知道吗?头来的那晚我拿了那绢帕去了徐府,结果,徐夫人居然脸色极为难堪的对我说她骗了我,那绢帕并不是她家四小姐所绣,而是已经失踪的京城陈久家的小姐所赠之物,当时送我也只是为了投其所好,想我在天儿面前提及她家四小姐,后来此事被徐老爷知道了还臭骂了她一顿,还说本来她就想改日登门澄清的,没想到才几日这绢帕竟破了。”
听到那绢帕纪晓婉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听到徐夫人的坦言,纪晓婉心中终于有丝豁然。
“夫人,有时,命运的安排是我们常人无法选择的,我们也只能坦然的面对才是啊!”
“婉儿,你真是个好孩子,越是和你相处久了,越是让我觉得自己造的孽太多。你那么清澈,那么善良,即柔弱又坚韧,孩子,怎样的环境将养出了你这样的小人儿?没记错的话,你才只有十四吧?说起道理来还真是条条是道呢!”张氏笑的很疲惫,她将手中一口都没动的小年糕又放回了盘子里,起身慢慢的走向通炕,“婉儿,我乏了,想睡会儿,回头,天儿那儿再派人来,你帮我转个话儿,就说,我打算在这‘普严寺’多住些日子,办新事那天不用顾忌俗礼来给我奉茶,老爷的好日子近了,让他们都别挂记我。”张氏自顾的上炕躺好,半合着眼睛继续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吧,来了几天了,就在这屋子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也亏了你这份儿剔透的心思,这要是小喜跟来,早就寻机跑出去偷懒了,去吧,别吵了我。”
看着这样的张氏,纪晓婉迟迟不敢离去,她觉得今天的大夫人很怪,不!不光是今天,最近大夫人都很怪,平日里一直大度豁达的大夫人好像已经悄然逝去了一般,眼前的她只是一个惟惟垂暮的老妪。纪晓婉就那样无声的站在原地很久,直到张氏呼吸平缓,似是已经睡着了,纪晓婉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客房。
纪晓婉离开客房后匆匆忙忙的下了山,雇了一顶小轿急急忙忙的跑到集市上最大的一间绣坊买了一些丝线和一块丝帕便又匆忙的赶了回来。其实像她这种签了‘死契’的卖身奴是没有月俸可领的,即便是主子体贴,可领的银子也是要比那些招募进来的下人少的多的多,何况,纪晓婉并没有遇到这方面体贴的主子。她如今手里的钱都是大夫人平日里赏的小钱儿,如今买了这些个针头线脑的以后已经是所剩无几了,其实她不知道,她去的那家绣坊就是慕容家的产业,只要她拿出慕容府里的下人都有的小腰牌,坊里的管事问清楚是哪个房里要的,就会记在账上,免费的让她拿走的,甚至是‘送货上门’。
一路小跑的纪晓婉气喘吁吁终于爬完那千级台阶,一手怀抱小布包,一手撑住自己的腰,顶着因为过量运动而涨的发红的小脸,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绕过大殿一路向西厢跑去,她现在满心希望的是,大夫人能多睡一会,不要这么快就醒过来。突然间,斜岔里冲出一人来与她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纪晓婉仰面朝天的摔在了地上,小布包里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哪个不要命的跑这么快撞了小爷!哎呦!痛死我了!”和她一样也被四脚朝天的撞‘飞’的男子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
而纪晓婉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她只是急忙的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将掉出的东西重新收拾进小布包,便低着头简单的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开了,不是她不懂礼貌,而是她没有时间,不是她撞的不痛,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想到自己的痛。
“喂——”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收拾好散落的针头线脑,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没影儿了,贝奇心里那个纳闷呀,“怎么像干了坏事逃命似的?看她掉的东西也没值钱的呀?再说这破庙里有什么可偷的?”贝奇用手使劲儿的揉了揉胸口,“哦!好痛!小丫头瘦了吧唧的力气还不小,哎呦!痛死我了!”
他揉着胸口,用另一只手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再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的向山门走去,还没走出几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头看着纪晓婉跑掉的方向,“咦?那边不就是西厢?慕容家的夫人这么年轻吗?那慕容家的老头也该六十多了吧?不对不对!哪有个夫人这么失态的在人前奔跑的,整个就和个仓皇出逃差不多,难不成是他女儿?大家的小姐有这样的吗?丫头?恩,有点像!哈——回头等我再见了她,我非撞回来不可,管她是谁呢?不过话说回来,好像长的不错哦?蛮可爱的!”贝奇想到这里,眼睛笑成了弯月,又望了一会纪晓婉离去的方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出了山门。
纪晓婉跑回西厢的时候张氏还没有醒,许是多日忧心忡忡不能安枕的原因吧,今日张氏睡的异常的深沉。纪晓婉见张氏没有醒来,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再查看了张氏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她将小布包里买来的东西逐一拿出,开始比量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身上除了奔跑的疲乏之外还有撞痛和摔痛,甚至右臂的肘关节处和小臂还有擦伤,撞痛的鼻子现在才发觉酸疼的直想流眼泪,再看看身上的衣服,多处都有擦破的痕迹,纪晓婉手捂着鼻子,急忙从自己带来的换洗衣服中找出一件换好,粗略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将脏了的衣物拿去洗了,待一切都弄好了,见张氏还是没有要起的迹象,她便踏实的坐在桌旁绣起丝帕来。
其实纪晓婉一直就在刻意隐藏自己所会的东西,她认为,自己越是无能无为,也就越容易被忽略,那样不出众的她自然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可是这次、、那副‘红梅映月’是因为自己才破了的,大夫人待自己极好,那又是她的心爱之物,特别近日来大夫人心绪不稳,即便只是一死物,她也会想到自己可悲的婚姻,纪晓婉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开她心中的郁积,如今纪晓婉唯一能想到的、和能为她做的,就是再绣一幅‘红梅映月’,希望她失而复得后能放开些心怀去面对府里的事情。纪晓婉心中寄慰着,可手里却没停,她本来就对这些个丝丝线线的熟悉的不得了,虽然换了一副身体,可是灵魂还是她的,更何况,这双玉指芊芊的小手不知道要比她前生里的‘巧’手灵活上多少倍呢!如此姣好的一副身躯是不是也是上苍可怜她的遭遇而恩赐给她的呢?冥冥之中的安排,这大概就是‘得’与‘失’吧!
张氏足足睡了近三个时辰才悠悠转醒,安眠了一阵后的张氏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早在张氏有了转醒的迹象时,纪晓婉就将绣品收藏好了。虽然是要送给张氏的,但是纪晓婉并不想过早的让她知道,甚至最后拿给她的时候,纪晓婉还有着推说是偷偷跑出去的时候看到的赝品就买了回来的打算。止此一觉之后,张氏的情绪也大为转变,不再整日里的自哀自怜,虽然不似以往的谈笑风生,可也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只是闭口不提回府之事,每日里诵经听禅仿若从前。纪晓婉在这里陪着张氏也算是真正的过上了清修的日子,每日除了打理张氏的起居用度之外,便是陪着她一同听经论道,净化心灵,偶尔也会陪着张氏出去散散步,却几乎没走出过西厢半步,待到张氏夜间睡去,纪晓婉便开始赶绣丝帕,借着昏暗的小油灯,纪晓婉一针一线的勾勒着那美不胜收的‘红梅映月’。
在这一切都终于变为和谐后的某一天,紫衣果然又来了,这次,紫衣是慕容景天派来做说客的,但纪晓婉将那日张氏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给紫衣后,紫衣也只好作罢,见了张氏只好推说是过来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一通的客套后,紫衣悻悻然的离开了,面对张氏精神上的好转,紫衣感到一阵的欣慰,可是想到她迟迟不肯回府,紫衣也只能是大叹无奈。头走前,紫衣一再的嘱咐纪晓婉,一定要好好看着大夫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的,她将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人。纪晓婉心中明白,紫衣这是在替她担心,大夫人的情绪变化太快,她也一度觉得不妥过,可是几天下来并没有任何动向,弄的有时她也觉得定是自己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