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你来了。”

皇上的声音又轻且远，他静静的答，“是的，圣上，臣来了。”

皇上好像叹了口气，又有些轻描淡写，“你好久都没有喊我大哥了。”

承轩跪在他的面前，行礼说道：“臣不敢，陛下可好。”

皇上似乎点了点头，声音虚无飘渺，“七弟，恨不恨朕，这些年对你赶尽杀绝，却又要你来救朕，救这个王朝。”

承轩安静了良久，才答道：“恨，以前一直恨，直到最近突然就不恨了，什么都不恨，如果我不是有那么多的戾气，她也不会受伤，也不会绝望，不管原因如何，臣都错了。”

皇上突然笑了，在承轩听来，他的笑声无比沙哑，“朕也错了，以为用手段就能达到一切，最后才明白，手段的控制只会失去人心，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他伸出手将画卷递给承轩，承轩展开才看到，那是一幅画像，画上的人正半阖着眼睛，睫毛细长，浅浅露出半个笑容，手中握着半杯残旧，一身素色长衫，乌黑长发束在身后，面前摊开半页书，年纪尚轻，却已是风华无双，画笔惟妙惟肖。

莫无言，承轩抬头看着皇上，他轻轻的笑，“那一年他要走，不想留在宫里，朕威胁他，如果他敢离开，朕就灭了他的九族，开始只是想吓唬他，他却真的决意离开，后来朕亲手杀了他的父亲，给他下毒，他却还是离开了，连头都没有回，朕一直以为他生性冷清，没有人可以勉强的了他。直到最后朕才明白他并非没有感情，而是他只爱他想爱的人，他愿意为他所爱的人付出一切，朕没有看懂他，从来没有。”

承轩却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和莫无言是一样的决绝，她从来不要求任何人爱她，也不会开口有任何要求，她不乖巧，也不会讨好人，只会一直静静看着他，就像一株植物在他生命中绽开。他不知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他会要怎么做，他又能怎么做，如果什么都换不回来她，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皇上笑容突然明亮起来，清灰脸上多了点色彩，伸手递来一卷金色卷轴，声音喑哑了许多，“朕是活不了多久了，这是传位遗诏，朕将帝位传给你，还望你善待后宫，善待你的侄儿。”

承轩蓦然起身，刚想击掌唤内侍，皇上已经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注视了他片刻，才说，“七弟，下毒之事切不可再追究。这些日子朕仔细想过，七弟生性磊落，眼下大燕正值动荡，若你坐了这个位子，必定能照拂前朝，只有如此文和才有一条生路，还望你不计前嫌，将来大燕兴盛就靠你了。”

承轩接过圣谕，心里却是无比平静，只听见皇上接着说道：“最早一开始，我害怕无言会恨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见我，但直到再见到他，我才发现最怕的并不是他恨我，而是他连恨都不恨我。”

承轩原想说，无言不会恨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人是值得他去恨的，但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见皇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他想出门找内侍传太医，皇上却始终用力拉着他的袖子，神色昏暗，好像看着他，又好像看得不是他。

过了好久，皇上才仿佛醒来一般，松开他的手，说道，“七弟，你走吧，朕想回榻上歇一会，你就别留在这里了。”

他将圣谕放进袖中，转身出了内室，找来太监，吩咐去找太医给皇上诊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有太监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燃着一点点光亮。

心里却是安静的很，思前想后却只有一句话，最早一开始，我害怕无言会恨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见我，但直到再见到他，我才发现最怕的并不是他恨我，而是他连恨都不恨我。

回到江边大营，他看见小秦匆匆跑来，心头一颤，却看见小秦笑着说道：“主子，姑娘醒了。”

心跳骤急，快步跑进帐中，不敢说话，远远望着，锦夜还盖着他的貂绒裘氅，看见他进来的时候，只是眨了眨眼睛，却剪碎了他全部的镇定。

不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心里想说的话千回百转，想说，如果下次再敢这样吓他，他就真的不要她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终于醒了。”

她没有笑，甚至没有表情，只是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无言死了。”

他心里一疼，将她抱起放进怀里，仔细抚着她的长发，“我知道，只是你不许死。”

她又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软而无力的说道：“之前我听见你哭了。”

安静很久，却只听见他说了三个字，“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