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一坛又一坛,眼前醉了,天边月亮却很亮,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自己还会不会在,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莫无言还会不会在。
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你明知道生命是一场无法挽救的败局,却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
日子不咸不淡,过得就很快,转眼已是夏末秋至,这宅子里的药材终究是青黄不接了,这日,趁大漠风沙未起,无言驾了马车,问她,去不去凤凰镇。
自从摔落华云道之后,她锦夜走过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从她的厢房到柴房,当然中间路过无数个房间,眼下听见能出门,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比突然从死人变成半个死人,可以上街供人参观了。
无言这名字真真是取的好,话极少,一日能说上三两句,锦夜已觉得荣幸之至,果真,今日除了问她要不要去镇上,他便再没开过口,只是上下打量她两眼,过了一会又再两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依旧是赤红长袍,对襟高领,黑色腰带,普通倒不能再普通,偏偏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有些莫名,终于忍不住问,“莫无言,你这样看着我到底什么意思?”
无言摸出扇子,展开,轻轻的笑:“头回看你出门,觉得你还挺好看的。”
她愣了愣,不觉也多看了他几眼,依旧是浅灰色袍子,束起长发,清秀苍白的脸,她说:“其实你也挺好看的,只是有些像个女人。”
他怔了怔,“阿夜,不想我们眼光看来挺一致,我看你像个男人,你看我像个女人。”
她惊讶,“我哪里像男人了。”
无言不答,若有似无扫了眼窗外,又留意了一下她的胸部,刻意停了停,才说,“路很平,你也很平”。
锦夜嘴角抽了抽,勉强保持了平静淡定的神情。
入镇,上街,他去他的药铺,她觉得自己去了也是白去,便走进隔壁书摊,随手挑了几本,拿起来翻翻,隔壁有人在聊天,说的是熙王同宁王之战,一攻一守,熙王如何一天一夜疾奔数百里,拿下三城,英勇神武,若熙王入京必定拿下皇位。
她指尖翻着书,心想宁王手段她是清楚的,虽不知慕承轩排兵布阵水平如何,只是若熙王的镇北军真能如此神勇,不过是上京周围十几座城罢了,也不会等秋天都快到了,仍未拿下。
这些佳话,不过是说给他们这些百姓闲人听的罢了。
书摊上倒是有几本正经书,只是更多的还是闲书,闺中密室,风月寻情记,居然还有春宫细解图,良女十八摸之类的,看得锦夜满心欢畅,默默挑了好几本,小心揣在怀里,搁下几枚铜币在摊子上,兴高采烈的往回走。
秋日阳光明媚,却不甚热,心情为之大好,自从不杀人之后,锦夜觉得天天都很舒畅。
能在这里一天天过下去,直到死去,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无言回来接她,她大大方方将一对杂书扔在他的怀里,让他捧着,她多少个月没有如此抱着一颗闲暇之心逛街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过。
无言这次真的无言了,走在街上,无数遍听见有人教育自家小孩,千万别学前面那个人,长得虽是漂亮俊俏,看的却是这些低俗读物。
听着听着,她心情就越发高兴,笑得有些用力,心口筋脉被扯到,疼得牙齿打颤,无言走在她旁边淡淡说:“欺负我有那么值得高兴么?”
她转身进酒楼,“自然是高兴的,难得见你一张面瘫脸也会有抽筋的时候。”
立在门口,无言微微一笑,将书往地上一洒,说道:“对不起娘子,小生将你要的书掉地上了,你快过来来帮忙捡一捡。”
锦夜脚下一个踉跄。
无言要找的药并非一家店铺可以寻到,颇有些费事,于是他们决定在镇上住一个晚上,秋高气爽,星光明亮。
坐在屋顶看星星,她有些出神,无言问她在看什么,她摇摇头,只是说:“想起很久之前同另外一个人也这样坐在屋顶上。”
那天他说,只希望来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