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幻天谷的草地上望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尽管结界之外不知有多少的血族之众虎视眈眈地等着,这并不能影响我的心情。
虽然我是孤零零地被严如意那厮一把手甩在这里的,但是相对于颜苘和段世杰来说,我的处境却是相当狡猾相当顺当了。
我没有拯救世界的任务,只要我乖乖让剧本按着原来走,等到段世杰的剑刺穿我的那一刻,我就可以回去了。但是他们却仍然要在我的书里,就算是其中搞笑喜剧吧,他们总要经历一段艰难的成长历程,总要留下不为人知的辛酸泪,总要刻下坎坷的血泪史,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不,也许也就永远回不去了。
我的书里并没有给出他们是否选择归路的结局,如果说出去,恐怕他们会不停地诅咒我。被自己笔下的人物诅咒,想想就一阵凉意。如同吃米饭被米饭诅咒一样。
一种心酸在心底里以不可见的速度腐蚀着,凉意愈盛。
但是黑夜掩盖住所有的情绪,我听着四周的虫鸣,天地之间唯有一人的感觉就随着满眼的夜满眼的星群淹没过来。段世杰曾经独自看过这片天空有过一样的感觉,颜苘曾经看过这片天空有着同样的感觉,甚至于轩辕释,屹立在大殿上的身影,也应该曾经同样地寂寥起来。
不知道劳伦斯会不会想念一个失踪了一个多星期的人类呢,还有库拉丁,是否在为一个厌恶的人类的消匿窃喜不已?更不知道,轩辕释是否会发现意外地有个后妈内心时不时记挂他的日常?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的话,请你让世人对我埋怨少一点吧……
段世杰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件圆筒竹制品,正是这几天我拜托他做的望远镜。嫩绿的竹筒经过烘烤散发着特有的清幽,镜片使用是纯度高的水晶。我只是跟段世杰提起,他就能够做出来,这不得不让我想要称赞一下:“好厉害,还真是心灵手巧,堪比巧妇嘛。”
段世杰先是舒舒服服的样子接受我的表扬,然后慢慢脸色一凝道:“你这心灵手巧原来摆明着是形容女孩子的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夜色巧妙地掩饰住我奸诈的目光。
“好男不跟女斗,”段世杰估计想起了这段时间他的惨败经验,转变战略并不搭理我的话道,“东西给你了,你也差不多要出去了吧?话又说回来,你究竟惹了什么东西搞得一身狼狈地躲起来。”
段世杰喘了口气,秉着我所传授“彻底用话炮弹子堵住你想要辩驳的话”的精髓,继续道:“我说那些小说里写的不都是穿越的家伙挺能干的吗?你看你,身无二两肉,跑起来是快一点点却也只能说明你够逃命而已。再说了,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有魔法有结界有灵力的啊,凭你那两条腿能活到现在就是奇迹了,哎呀我真慨叹人类是一个伟大的物种居然能造出这样的家伙来哎呀我说你你呀你你究竟是在这个世界里干什么熬过来的,我说你的血是充气一样的吧,每次看见你血淋淋的居然还能跟现在一样活蹦乱跳哎呀造物主真是十分伟大…………”
我的额上布满了虚汗,兴许在效果来看这更像是满额黑线的状态,段世杰在我头顶上唾沫横飞讲得那个起劲,简直能看到他内心活动在喊:看吧看吧,你这小样我今晚就憋死你!哈哈,终于体会到我的感受了是不是!哦耶,我终于站起来啦!
我不能让段世杰这小子这么猖狂下去,你说你在原作者面前这么猖狂你以后能吃着好果子吗?你这误入迷途的羔羊,后妈一定要发挥职业道德将你挽救回来……
我不得不坐起来,以显得我终于在他的淫威下注意起他的功力来,好让他能稍稍将沸腾的青春血气降下来。段世杰讲的有些累了——应该说终于有些黔驴技穷了——他的脸色在我的脑海剧场里是微红的,嘴唇干燥的样子,眼神睥睨着我又露出像打了胜仗的得意来。
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他反反复复地打量,直到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里的得意沾染了几分疑惑。这些做足了之后,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捶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欣喜道:“我说怎么就那么奇怪呢,是啊原来是这样!”
我对着段世杰说,语气俏皮:“哎,你安静的时候更像一个帅气男人……”
我说的这句话是很有水准的,因为经过无数的战役之后,段世杰对我说的话总会有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孔明的空城计为什么能够成功,看我就知道了。段世杰就是当初一司马懿,他总疑心我这话里的语气不对,比如我是不是故意在“男人”的字眼上加重语气怎么就不在“帅气”上加重语气?
他的眉头有些拧,这些想法肯定不是我胡掰,于是我就更做出一种看似无辜的表情来,他就更加疑惑更加迷茫更加如同走进一个伟大的陷进一样,他就不停地分解那句话的成分,从主语到谓语到宾语,从语气到表情甚至到嘴角细微的角度,于是,他终于在我的眼皮底下把那句话如愿地彻底地误解了。
他应该是这麽想的,语气重在“帅气”的话,说明他不说话更帅而已,没说他帅啊,那这丫头有什么好心会这样子表扬他而且是在这样弱势的场景之下;所以,名侦探段世杰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丫是把语气重点放在了“男人”身上。
这句话翻译过来是这样滴——哎,你啰啰嗦嗦的时候就跟一娘们一样,是娘娘腔吗?切,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型……
段世杰越想脸色越凝重,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忍着不说,摆出一个酷酷的侧脸来。
小样,跟你后妈斗,门都没有……
言归正传,我也是时候出谷了,总有种非回去不可的感觉,这要叫做后妈与生俱来的第六感还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也许回去会是变数也许不会,但总归是要回去的,劳伦斯那一剑除了我还有谁呢?
“我明天就走……”我掂量语气尽量显得这个走的想法是客观的而又必须的。
段世杰忽然松了一口气般,咧开嘴转过头道:“终于啊!”
“去你个没心没肺的,连个犹豫迟疑都不给,算啦我回去睡了……”
段世杰却一脸精神奕奕道:“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终于盼到了,农民翻身啦!”
我郁闷地掉头往茅屋走,奇怪的是明明只是说着要回去睡而已,疲惫感却一下子笼罩了全身,我走得有些缓,就这么一瞬间我很想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但终究没有力气牵扯嘴角,只是跌跌绊绊向有光的地方走去,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这是我体内另一个怪物在活动。
我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仅仅因为最近受伤频繁,更是因为每次白蒙蒙的梦境如同两个异空间接缝,所消耗能量极大。大过于我体内怪物的影响,率先夺取了我的感知。
因而,我永远不知道的是,在我身后段世杰兴高采烈的脸庞在我转身的一霎那黯淡无比,我也永远无法知道,我是在门槛极不雅观地睡着的,而并不是后来在床榻起来时候庆幸自己最终有幸捱到床上再睡死的。
我也无法像灵犬一样在自己的身上发现土褐色温柔的气息,无法像定时监控器一样,判定自己在土褐色温暖的臂弯里待过,也许那么十几秒,也许两分钟……
这件事情,也许没有机会知道并用来狠狠讥笑他了,可惜被他逃过了一劫……
我唯一记得的是,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的却只是那个曾经的“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