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弑神……”春华为难级了，咬着下唇，看看泪盈睫，又看看弑神。终不能开口。

“莫要为难他了。我来告诉你。”他扬手一挥，偌大的沙巴克瞬息间变成了荒野，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四处是土色石块堆砌，凌乱萧索，无半分生气。 “这里的确是一座空城，我幻它出来，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进来，但是，一旦决定要进来，定是真相大白的那天。” 一字一句，仿若敲击，重重落在泪盈睫的心头。

幻？听闻此话，泪盈睫睁大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白，此刻显得非常诡异。但是她没有勇气打断晓生，因为她知道，比起这些可能更为令人震惊的真相还在后边。

“当年带你回梦之森之后，担心夙夜与沁欢颜不肯轻易放手，怕你会为此二人所累，便……在梦之森设了界，他们找不到你，也密语不到你。希望时间可以抹平一切。泪儿，我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你远离那些纷争，你为他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只想你在我的庇护下快乐地度过每一天。”晓生垂着眼，努力压抑着什么。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在道出这些实情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用右手不停捏着眉心之间。这种失态的晓生，还是泪盈睫第一次见，自他回归本体，承袭神位，一直以来都是丰神俊朗，端正雅行，此间的烦躁还透露着一些莫名的不安是有多令人费解啊。

“所以？这些都是你幻化出来的？盟重、沙巴克、魔龙岭、祖玛寺庙、白日门……还有那些人、那些情景……统统都是……假的？”双手捂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梦之森，被假象欺骗了两年，还以为自己离开后，动荡的沙巴克就归于平静，一切都朝着自己向往的方向发展下去了，可是，好似并非如此。见晓生与春华都无否认之意，内心已到崩溃边缘。

这两个至亲之人，竟然把自己关在结界中，一直用谎言隐瞒真相，骗了自己两年。而这两年里，外边发生了什么，自己全然不知。像被电流击过全身，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内心的无名火已经窜得老高，若换做别人，早就成为她的刀下亡魂了。缓缓抬起头：“放我走。”她要的快乐安逸生活并不是这样的，不是被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晓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师傅，您别这样。弑神这样做完全是为您好，为了保住您的肉身，他整日都消耗不少灵力，您知道他为何总在闭关闭关，为了……”

“春华，多嘴。”晓生眉心微蹙，隐忍得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有些话不能让泪儿听到，不想让她内疚，不想她因为感恩才留在梦之森。

“弑神……哎。”

“放我走。”依旧还是这一句。

“师傅……”“春华！”

晓生呵斥住春华，有些话他本就嘱咐过他不能在泪儿面前提，她之前为自己承受那么多苦难，自己为她做的当真不值一提。自己为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放我走。这里不属于我，我只想回到我本应该待的地方。无论那里有什么，我都甘之如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晓生，头也不回地朝结界的边缘跑去，打破那里，自然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泪儿，晚了。”晓生的千里传音回荡在耳畔，无论她身处何地，只要还在玛法大陆，就避无可避地能听到。晚了，何意？他们……死了？

疾步如飞的脚忽然像灌了铅，沉重无比，眼看结界就在几步之外，却没有勇气再上前。

“师傅。”春华跟了过来。

“师傅，别去，师傅，您留下来好吗？我会很听话，我会陪您吃辣的，我会陪你打雪仗，我会陪您去修炼，我什么都听您的，不要走。那边……早已不是您记忆中的玛法大陆，我不想您受伤，不想您痛苦，……总之您别去。没有哪儿比梦之森更安全，更好了。您想要什么，我和弑神都会想办法给您的。”春华苍白的小脸露出了惊恐之色，比平日多了几分血色之后，显得更加可爱了，换作今日之前，看他如此着急，必定会掐着他可爱的脸蛋大肆揉搓一番，引得他哇哇大叫，说什么师傅请注意礼仪，师傅莫要动手，师傅注意男女有别……但此刻却无心戏弄他。是，他一直任劳任怨陪伴在自己身边，以前是，现在也是，不喜欢他，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就这么一个自己信任有加的乖徒弟，竟然也会联合晓生欺瞒自己，把这么大的事瞒得滴水不漏。若不是长期以来那些小小的破绽始终被自己看在眼底，记在心里，恐怕，这一辈子就真的要被他们俩如此糊弄过去了。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一生，都在别人的牢笼里。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我要去找他们，如果确定他们现在很好，我……会回来看你的。”她扶住他有些单薄的肩头，不忍心看他如此。

“他们……”听到泪盈睫承诺会回来，一扫之前的阴霾，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可转念一想，师傅要的“他们很好”恐怕实现不了的，那岂不是师傅就不回来了？

“死了吗？”泪盈睫悲从中来，春华的神态已经告诉她答案，他们不好，非常不好。

“并未。”春华如实相告，因为泪盈睫是自己的师傅，自己的师傅格外在乎那两个人，所以自己巡视之时总会多留意他们，而且往日与他们也算交情不浅，也不想他们会变成现在这般。于公于私，都不想的。

“泪儿。你真的想好了吗？”晓生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却始终没有现身。

“你知道，我喜欢自由，而不是这样的囚笼。你待我极好，我感恩，你用你的一魂保住了我的性命，我感恩，你用你的灵力铸就一个我向往的太平盛世，我感恩，这么多年对我的千依百顺呵护有加，我感恩……，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比任何人都多，晓生，我以为你是懂我的，哪怕那边是蛮荒混世，是饿殍遍野，是尔虞我诈，是腥风血雨，我都要走。我不属于这儿，我也不想你再为了我，消耗你辛苦恢复的灵力。我……一定要走。”任由自己把手捏得卡兹作响，却没有一丝要放松的意思。讲出这一番话，简直太忘恩负义了。对不起，晓生，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放不下他们。无论是两个月还是两年还是今后二十年，我都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晓生没有再劝，所有的千言万语终化作一丝丝叹息，消散在半空中。

“那你，准备好了吗？”当初为何会离开，回去以后，之前的难题依旧在那里，只会更加令你痛不欲生。

“是。并且，我希望，弑神与春华，今后都不要再用非常手段帮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修练者，我不配得到这些高阶的神器，我也不想因为你们给予我不同与其他人的帮助给你们带来污点和落后人诟病。”她缓缓地将自己乾坤囊里高阶神器尽数取出，并脱解自己身上的凰天魔衣、龙牙、圣魔全套和战靴，全部放在自己脚边。仅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光着脚站得笔直。

“泪儿。”

“师傅。”

看她此举，两人皆是一惊，她是在划清界限？她当真以为现在的玛法大陆还是一派清明吗？她就算穿着这些走出结界，遇到险境时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况且还没有了这些法器襄助？这不等于回去送死吗？

“你们对我的好，我很感激，但是，我不会再收你们任何的馈赠和帮助。若有幸，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守在梦之森，一辈子。若我死了，我体内的晓生魂魄就会回到你体内，别说话，你们，一个是玛法的弑神，一个是巡神，不可为了一个泪盈睫坏了规矩。不该我拿的，我绝对不会要，你们也别在偷偷跟着我。”

她走到淡淡浅浅的结界前，“我准备好了。”

“泪~儿。”这一声尤为悠长，仿佛那日，在沙巴克的云霄阁，当初的无能为力，与今日的无能为力别无二致，尽管现在自己是凌驾众人之上玛法弑神，也无力挽回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泪儿，渐行渐远。

结界之处的光晕，消失了。

“珍重。”随着她奔跑的速度加快，泪盈睫的腮边滑下来一滴泪，滴落在梦之森最边境的荒芜地面，磕在土黄色的石块上，裂开了花。不是不能留下，是她还欠着另外两个人的一声珍重，在那失去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