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天寒,冬山的夜漫长而清冷。
北风拐着怪腔,呼啸着刮过树梢,庵堂屋檐下的铜铃一阵乱响,惹人心乱。
白日里,被空依连着问了两个问题,却无一能答上,方明大师便有些悻悻然。
他暗想,是啊,老衲入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天河就去了,怎地对这小小的细节就不曾注意到呢?老衲头不昏,眼不花,走路挺拔,干活有劲,怎地对这小小的细节就不曾注意到呢?老衲闻一知百,举一反三,博闻强识,聪颖悟达,对这小小的细节就不曾注意到呢?
他想不通啊!
因着心里有了事,夜里便睡得很不安慰。到了后半夜,他索性坐起来,结跏趺坐,沉淀下心境,想要入定,期冀再见那六道图。这回务要看个一清二楚,丝毫细端皆不能放过!
说来也怪!
以往,他若心有所动,便能随时随地地入定。走路时也好,用膳时也成,即便茅厕恭桶旁,他都是说入定就入定的。
然,今夜,纵他坐得屁股发僵,却迟迟未能入定。非但无法入定,脑子里还飞来飞去好多念头,仿若羽衣蜉蝣,朦朦胧胧,却又漫天遍地。
他自觉心念一乱,暗道不好,赶紧刹住,止息观心,屏息默神,许久之后,方将散乱心绪收拾回来。
他抹抹额头,一手的冷汗,不由叹道:原以为到了如今境地,足可自恃,现在看来,却差得很远。不过小儿一问,便险些失了心主,幸得及时发觉,否则,只怕还会退了境界。
在世人眼中,方明大师修为深厚,耀前灼后,世所罕见。却哪里能想到,愈是如此修为,便愈是不可懈怠,否则,便如雨天登崖,雪中攀索,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下,神裂骨销。
方明大师自是晓得其中厉害,便不敢再造次,只得收拾起心境,摸出一卷经书来,就着月光细细读来。
次日一早,众人便看见了顶着两只黑眼圈,萎靡不振的方明大师。
空依惊得不轻,忙问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方明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请什么郎中?老衲我就有一手好医术,请郎中还不如请我呐!无妨,再将昨日的米糕蒸几个来,老衲就着浓茶热热地吃了,便无事了。”
说得轻松,空依却不敢怎么惯着他。
米糕结实,不好克化,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自该悠着点,尝尝便是。现下,瞧着方明大师有几分病态,若贪吃了米糕,积在肠胃里,只怕要更添几分难受。
于是,她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想该做些什么软和易克化的吃食才好。
空依调了一碗稀稠得当的面糊糊,待锅里水略开了几分,便用箸头拨着面糊,一点一点地挑入锅中。她拨得细巧,面糊糊挑入水中后,便入小鱼儿般灵活地上下游动,载沉载浮。锅里,白鱼如玉,伴随着水泡汩汩,时聚时散。泡发好的干菜心碧翠轻软,石耳丝缠缠连连,再丢几粒翡翠般的豆瓣,略略散了几粒盐花,加了一小勺秋油,又滴了几滴清亮的香油,哎呦喂,香积厨里登时便香气四溢,好悬没将方溜进庵里来寻磐哥儿的松鼠精七毛给馋得自房檐上滑下来。
这不过是乡里人家最简单的一食,“拨鱼儿”,南边人又唤作“懒婆娘饭”,意为简单省力,纵不擅厨艺的懒婆娘都可轻松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