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空依不敢再多问,生怕黑仔又冒出点啥惊天之语,将自己活活噎死在这黎明即将到来的曙光面前。
黑仔带着路,穿过整座青川县,直至出了县城门,来到城西外三里处的一片荒滩上,方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空依打量着四周。这一处荒滩出现得格外突兀,就仿佛在成片的野绿杂荫中,被谁三板斧子削出了一片光板地。且,甭看四周野蔓连绵,在这片荒滩上,却连一根草都不长,似乎被下了禁制,使得这里成了生命不可触摸之地。
木鱼和尚早在这片荒滩初入眼帘时便已经觉察出一丝异样。随着愈来愈靠近,这种异样的感觉也愈发强烈。此刻,当置身其中时,他心中竟然涌出不小的震惊。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死气,有经年的,亦有新鲜的。他微微眯起眼,双眸中运起神光,随即,便见那一缕一缕黑气,或来来回回飘游在荒滩上,或上上下下穿梭于地面间。这黑气,正是他所感受到的死气。
然,怪异的是,此地有如此之多的死气,却并没有令人感到阴寒,更没有通常与死气相伴的怨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同样,无智师太亦是一头雾水。她的神通远逊于木鱼和尚,看不到那些萦绕飘荡的黑气,可却能感受得到死气。然,就这阅历都极为丰富的高人,却也是头一回见这等纯粹单一的死气。这这这,这简直不合常理呀!
黑仔在荒滩前静默了片刻,仿佛是在哀悼,又似乎在向什么致敬。然后,它抬脚走进去,翻过一个小小的土丘,止步在一块洼地前。洼地只有面盆大小,其上并排摆着两块圆圆的小石子,一黑,一黄,像两个可爱的小脑袋。
黑仔小心翼翼地将石子移开,然后猛一发力,双爪刨地,顿时烟尘四起。
“咳咳咳!哎呦喂,黑仔,你这是干嘛呢?咳咳——啊秋——”冷不防被刨起的尘土扑了个满面,空依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忙得不亦乐乎。
黑仔也不睬她,只是一昧地刨土。倒是黄秋在一旁看了片刻,似有所悟,便蹲下来帮着一道刨土。不一会儿,便见这头对头的一人一猫,很快将那洼地上的土层刨开。待烟尘落定,便见土穴里并排躺着两只小小的幼猫,一黑一黄,面目如生,毛发俱全,倘不是小肚皮毫无呼吸起伏,竟仿佛是睡着了般。
空依乍看土下埋着两只幼猫,当即吓得上下牙一起打架——
“黑黑黑仔,你你你你对它们做什么了?这这这是谁家的孩子?你你你你想要干嘛?”
黑仔抬眼,两只碧色琉璃般的眼珠,浸染着浓厚的哀伤,“这是阿黄的两个仔仔,我将它们埋在此处。”
“阿黄的仔仔?”空依吓一大跳,赶紧问道:“不是说那两个孩子失踪了么?”
黑仔望着两具依然看上去圆滚滚的小身体,伤心道:“你真是天真——这么大的仔仔,失踪了,还能去哪里?难不成它们会爬山涉水去远方?丢了仔仔的那段时间,阿黄跟疯了般,将县城里外每一处都寻遍了,都没有寻到仔仔。它都寻不到,仔仔还能去哪里?”
“那——你又是如何寻到的?”
“我没有寻到仔仔,只是见到了它们的尸体。就如这般,头对头地抱团躺在一起,躺在县城门洞下的碎石堆旁。”黑仔叹气道,“我没敢告诉阿黄,生怕它就此疯掉,就偷偷叼着它们埋到此地。”
它抬眼环顾自周,又道:“这里是猫冢。我想,将它们埋在这里,将来,阿黄老了,也会将自己埋在这里的。那时候,它们母子躺在一处,也算是团聚了。”
空依听得鼻头直发酸,偏生这倒霉的小娇长个了又塌又短的鼻梁,于是,眼泪还没来得及在眼眶里打个转,便汹涌着挤向她的鼻梁,瞬间,两管鼻涕与两行眼泪交相混流,当即将这霸气十足的猫脸糊了个稀里哗啦。
她左右开弓,擦了眼泪又擦鼻涕,方瓮声瓮气道:“猫冢?甚意思?为甚阿黄也要埋在这里。”
黄秋瞧着空依这副德行委实狼狈,素爱洁净的他竟难得不嫌弃,取出块帕子给她擦脸,顺道解释道:“有灵性的动物,临终之际,会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自行走去,并掩埋自身。听闻极南处有灵畜曰象,蒲耳长鼻,四蹄如柱,便有这样的习俗。老象将死之际,便会自行至象族的埋骨之处,直至咽气。这样的埋骨之处,只有这一族的象知晓,这便是象冢。想必猫冢,也是这样的所在罢?方才我见黑仔刨土,便猜着了几分,看来,果然如此。这片荒滩之下,只怕埋得都是猫族尸骨,便是猫冢罢?”
果见黑仔点头道:“正是如此!只不过,我们猫族不同于其他兽族,以血缘为纽带聚集而生。猫族素喜独来独往,纵使母猫带大了幼崽,也会赶出去自力更生。故而,猫冢里埋得不仅仅是一家一族的猫,而是这方圆数百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