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在大牢里养肥膘时，崇恩寺里，无思无智师姐妹俩，除了关注其案件的进展，就是叙旧了。

这两姐妹，十多年未见，委实有相当啰嗦的话要说。甭看平素里无智师太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肃样，那还真是要看人的。到了无思面前，她完全不是人前那副面瘫样儿，偶尔为送茶进来的空依一窥，竟吓得连连揉眼睛，直将俩眼睛都揉成了兔子红，依然不肯相信那位，那位耍赖的老尼姑竟然是自家师父！

额滴个神呐！

空依不大敢去问师父为啥变成这般，亦不欲令宋仪娉、黄秋等知晓，以免有损师父威仪，便生生憋在心里。须知人一旦有了秘密，倘不能与人分享沟通，那是极其痛苦的。空依揣着这个秘密，憋出了好大的火气，只得天天啃生萝卜去火，啃得一张嘴就是股臭萝卜味，倒弄得自己“生人勿近”了。

无思师太与师妹叙旧，自然不是简单的“你好不好”之类没营养的话——须知，无思师太离开无相庵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四处闲逛吃吃喝喝的，人家是有任务的！

“既如此，师姐是否还要再度返回微澜山？”无智微蹙着两根稀疏的老眉条问道。

无思一见师妹皱眉就想笑——这么多年来，无智一不开心就将两眉攒成个毛虫样的习惯，至今未改。她忍不住抬手去按无智的眉心，道：“暂时是不会去了。只凭着那么一句‘山涌泽，泽生山’的老话，要想再查下去委实不易。待我再想想有没有其它法子罢？”

“别动手动脚的，老不正经！”无智将师姐的手从自己额前拿下，低声嘟囔着，“那雷神皮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啊？师父找了那么多年，你又找了那么多年，啥进展也没有！”

无思微微一笑，又接着叹道：“雷神一族，消亡已有千万年，我们师徒两代苦苦寻找，也不过区区几十年而已，相较之下，算得了什么呢？万岁相更迭，我找不到，不是还有你么？”

“我才不想去找咧——”无智很不乐意地一扭头，好像就能听不见师姐说话似的。

禅房里有些冷清。

片刻沉默后，无智抿抿嘴，低声又道：“这两年，石鱼儿愈发惫懒了，我能感觉得出，它的精神很不好，镇魂的力量一年不如一年。”

“我晓得。”无思接过话，见师妹面露诧异，解释道：“它这般情况，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有迹象了，不过彼时初现疲态，不大明显罢了。它苦苦支撑了数百年，已是不易——所以，我们更要设法尽快找到雷神皮，否则我怕——”

“我怕它终有力量用尽的时候。到了那一日，只怕穷尽你我之力，就算搭上整个冬山和无相庵，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异界冤魂，也难以抵挡。”

无思说完这句话，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丝丝惧色。

“除了雷神皮，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无智不甘心地问道。

“你这个问题，当年我也问过师父。师父只说了四个字——‘只、此、一、途’。”无思望着师妹，一字一顿。

此刻，师姐妹所说的，正是这么些年来无思师太四处游历的缘由。

冬山地处西北荒原，镇守着异界通向人族领域的边界。昔年，异界大变，生灵涂炭，几要殃及人族。幸而有无相师太及金刚大师合建无相庵与金刚寺，及时阻住了其东侵之势，使数以千万计的异族冤魂亡灵止步于西北荒原之间。

当年，无相、金刚两人，不过是凭一己之力，暂时拦住了它们东侵的步伐。可若要长久以往，却不可能。幸得一件宝物出世，极大了帮助了两人。

这件宝物，便是石鱼儿。

石鱼儿，似石非石，似鱼非鱼，乍看之下，就是一尊巨大的石雕木鱼。然，它可不是只会被木锤敲得“咚咚咚”的呆瓜木鱼，而是会眨眼会使力的“石鱼儿”。此物究竟从何而来，历经几何，并无人知。然，天地无情而有道，视万物如刍狗却仍留一线生机，石鱼儿的出世，仿佛正应了这一天理，似乎是为了挽救人族免受异界恶灵屠戮而现世。

石鱼儿现世时，座下便伴随着一块远古蛮兽的残皮。在无相师太、金刚大师与石鱼儿的 “灵会”中，石鱼儿告诉他们，这远古蛮兽不过是带着点太古雷神的血脉罢了，然，却能帮助它激发灵力。至于石鱼儿是何种来历，它似乎并不欲告知，只是浅浅地点了两句——“天地万物，从无孤生独长的，或相生，或相克，或相辅，或相败。石鱼儿，不过太古一族罢了，与雷神一族相生相伴。”

这两句话，听起来似乎简简单单，内里涵意却极其复杂。

无相、金刚两位大德琢磨良久，似有所悟，却又恍若一无所获。雷神一族，已在传说中湮灭，而这骤然现世的石鱼儿，又将这传说从尘封中勾起。雷神已灭，而同时代的石鱼儿却以这般形状出现，是否暗示着什么？

当年，到底雷神一族遭遇了怎样的灭族之祸？石鱼儿不欲作答，然它却在“灵会”中告知：石鱼儿的力量可以镇魂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