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园希望戴府能接我回去,甚至奢望能就此脱离谢家。我却晓得这不过是痴心妄想。谢府不会放我回娘家,戴府也不敢收容我这样的女儿。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却遭人厌弃?为什么?”戴氏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气喘得不成样,眼白都翻出来了。
戴太太不看一旁丈夫的脸色,冲过来抱着女儿,只会泪汪汪地哭喊“我的儿!苦了你了!”之类,旁的话,却是一个字也不会说。
戴氏心里黯然一叹,母亲的眼泪,她不想看;母亲的哀语,她也听够了。
“就这些?”平氏板着脸问道。
戴氏并不作答,碧园回应道:“就是这些。因着这话越说越难过,奴婢便不敢再说了,只哄着奶奶尽早入眠。”她转而面对杏姨娘,怒道:“那夜,我与奶奶之间所有的话,便是这些了,不知姨太太又是从哪里听到那些不成体统的话?”
杏姨娘一时语塞,然而,下一刻,她又立即蹦跶起来:“这不是明摆着么?虽然字字句句没说要勾搭哪个野汉子,可她这心里已有了这龌龊念头,不然,何必想着要回娘家?你既嫁了我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该本本分分地为他守一辈子。你不安分守已,我就替我儿教训你,也是该当的。”
话说到这里,已是强词夺理了。
大雍朝自战乱中立国,为鼓励生育,高祖做出了鼓励寡妇再嫁的律令。虽则这许多年过去了,酸儒们抱着古书故纸跳脚叫嚷着要“复礼崇节”,可终究在民风开放后,民间的寡妇自立门户的都有,更不必说要再嫁了。
偏生,谢府势大,不会同意出现个不守妇节的儿媳妇;戴府迂腐,也不会同意有个遭人话柄的女儿。戴氏对此,看得跟明镜似的。
平氏眨眨眼,委实泄气。原以为戴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若能捏住,也好以此堵住戴府的嘴。可闹腾了一场,也不过是几句不大顺耳的抱怨话罢了——拿这话来定罪名,本身就是个笑话!
她挥挥帕子,没好气地道:“快住嘴罢!二少奶奶不过说说闲话,哪个会当真?还不下去!”
“且慢!”戴氏突然拦住了,她环顾室内一周,慢慢道:“那夜,只有我与碧园两人在屋里说话,不知姨太太是从哪里听到我们的闲话呢?”
杏姨娘只瞪大了眼,并不做声。
戴氏也不催问,缓缓转着头,冷冰冰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个一个划过,人人觉得跟刻刀似的刮骨。
忽然,一人脸色微动,就听见碧园失声叫道:“嬷嬷,是您?”
众人齐齐看去,就见戴氏的乳嬷嬷一脸愧色,瘪着嘴,只低头垂眉,并不分辨。
戴氏叹道:“嬷嬷,真的是您么?您,就不想说点什么?”
许久,乳嬷嬷低声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鬼迷心窍,求奶奶绕过老奴罢!”
戴氏凄然一笑,“嬷嬷,我自小吃您的奶,将您当我的半个娘,您如何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语调哀凉,就是个石头人只怕听了都会伤心。
乳嬷嬷却是紧咬牙关,一个字也不吐。
杏姨娘倒是冷笑一声,哼哼道:“少奶奶,你可太高看你自个儿啦!你还当自家是戴府的千金小姐么?不是啦,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寡妇罢了!这府里,但凡长眼睛的,自当眼明心亮,早拣着高枝儿啦!你这乳嬷嬷是个聪明人,如何还会跟你贴心贴肺?她自个儿跑到我跟前来卖好儿,我当然不会推她出去。”
碧园一听,几气炸了肺,指着乳嬷嬷道:“您。。。。。。您。。。。。。太没良心啦!”
乳嬷嬷慢慢抬起脸,满脸都是泪水,哽咽道:“奶奶,您这辈子就算这么着了。可老奴不成,老奴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冷冷清清地走完一辈子。杏姨娘不是好人,可杏姨娘许诺我将来会给我个小庄子。老奴的儿子不争气,孙子又是病秧子,老奴还要靠儿子孙子养老,老奴——不想陪着您在清梧院里挨饿受冻!奶奶,请您体谅老奴的不得已啊!”
她这话,说得字字分明,再清楚不过了,然,听在戴氏耳里,却只是嗡嗡嗡的一团蜂鸣。
“既如此,你何必昨日要拦着杏姨娘呢?”她软软问道。
乳嬷嬷带着哭腔道:“奶奶终是老奴乳大的,老奴如何忍心见奶奶吃打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