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终于，一行人在霜降日进了帝都城。

这一路自冬山走来，绕了个不小的圈，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摸着帝都的城门。纵有黄秋那舒适了得的纸马车，可这大半年的晃下来，谁不叫声骨头疼呢？也就是空依年岁小，仗着无智疼爱，众人谦让，“哎呦哎呦”时不时地撒个娇啥的，旁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都咬着牙忍着呢！

因着纸马车太过招人眼，这一日，大家伙儿便是步行进城。

在帝都城外排队时，空依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隔着长长的队伍，只消微一抬头，就能感受到帝都宏大庄严的气势。那城门修的，高逾十丈。黑红色的城楼像一只巨大无朋的鹰隼，沉默而犀利地俯视着脚下如蝼蚁般的众生。城墙上，丈宽的青石条垒成高低起伏的山字架，时不时地能从其中的缝隙间窥见一闪而过的寒光和鲜艳的红缨。

空依久久望着，不发一声。

“看傻眼了罢？”黄秋来过帝都数次，对着这气势迫人的城楼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不过，他依然很乐意地嘴欠一下，“开眼了罢？长见识了罢？这不过是帝都城门，待进入里面，其中繁华热闹，更是了得，你可得按捺住了，万不要大呼小叫地遭人白眼。”

宋仪娉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顿时打起精神，准备好了只待空依张口反驳，她就立马帮腔。孰料，空依只是淡淡回眸，视线向黄秋脸上转了一圈，竟一字不发。

黄秋本是看空依有些恹恹，挑个话头刺激她一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他回看了一眼宋仪娉，见她也是面带忧色地望着空依，不由纳闷，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且勿论旁人如此猜测，此刻，在空依心里，方才一睹城楼油然而生的悲凉感依然浓浓地盘桓在胸口，久久不能消去。

对于这种感觉，空依并不陌生，只是久违而已。上辈子时，她头一回逛故宫，遥遥望着太和殿，胸口被沉重的悲凉压得难以喘气。

这种悲凉，源自历史的起起伏伏，传承着一代一代的悲欢离合。天道无情，纵厚德载物，依然无法改变用血色大笔书写着世代的历史，一朝一代，此起彼伏。有红颜鹤发，有将军白头，有胡沙千里埋忠骨，有朝堂百年诡谲波，鲜红血，雪白骨，累累叠叠，方成就了那高高在上的金堂玉殿。

这种悲凉，历经世代更迭，虽埋于血脉最深处，并不易感应到，然，当受到某时某处天道气运的牵引，悲凉便会乍然生起，良久方消。

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总算进了城。

黄秋拦了路人问了几句话，返回道：“怪道今儿这么多人，我还奇怪呐——原来是崇恩寺的方明大和尚在讲《法华经》。今儿是讲经的最后一日，众人都往崇恩寺赶。”

宋仪娉抬头望望天，觉得奇怪，“这个时辰不早了，如何现在才去听讲经？”

“哪里是去听讲经！”黄秋嗤笑道，“不过是去打秋风罢了。”

“笑话！”宋仪娉捂嘴就乐，“只听说世人供奉寺院，这帝都人真个好生了得，居然敢打寺院的秋风！”

“这你就不晓得了罢！”黄秋顿显一副了知内情的得色，卖弄道：“以往，我来过帝都几次，也有遇到过崇恩寺讲经的时候。据说，崇恩寺每每讲经完毕，都会馈赠信众们一些开过光的小佛像、法器什么的。这原也不算什么，只是承恩寺不同，它可与先太皇太后颇有渊源，算得上是‘帝都第一寺’。既称‘第一’了，其出品之物自然不同寻常，据说非但用料考据、做工精美，且因为开过光，无论求功名，还是求子嗣，都颇为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