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先生对着礼单，逐一清点了礼物，心里更加困惑了。这些礼物中，既有珠玉宝石，又有绸缎草药，对于妖怪，有点像是鸡肋——看着五光十色眼花缭乱，实际上用途却有限。若以人族的方式来估量，五大车礼物价值不菲，可对于妖怪，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加之黄秋死活咬定了是单纯地敬仰古王，这令碧先生越发吃不准了。他心里一烦躁，看着这堆了一地的礼盒就没有耐心了，唤过手下，将礼单一塞，“你去对对，没什么问题就入库罢。”

藏在礼盒深处的一枚不起眼的金镯上，一条浮雕水草似有若无地轻轻一摆，恍若偷笑。

凭借着无智师太亲手书写的“卍”字符，黄秋掩藏住了自己的妖气，躲在礼盒深处。直至夜半时分，他方现了原形，在浓黑夜色的掩护下，一摆一摆地沿着暗沟细细巡行。

整整两天，黄秋一丝气儿不带歇地将外府的每一寸角落都查遍了，毫无空依的下落。他一颗心悬到嗓子眼，生怕空依遭了不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空依视作妹妹般。只恨古王在内府外府之间设了结界，他屡次尝试，都无法进入内府，只得徒做瞪眼。

无奈之下，他只得蜷缩在暗沟中，再做打算。在暗中观察了几天后，他发现每天快到用饭的时辰，就会有小妖将一份食盒送到内府门口，再由两个漂亮丫鬟接过去。黄秋摸不清这其中是什么名堂，便想着要怎么混进内府去。

这一日，他趁着送饭的小妖不备，一个弓身，跳到了食盒下面，紧紧盘附在食盒底部的竹纹缝隙间。小妖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东张张西望望，怎么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依旧将食盒递到姣琳手中。

姣琳只觉得手中一沉，皱眉道：“今儿送什么膳食？怎地这边沉手？”她手臂一绞，觉得这食堂竟比平素里重了三四分。

小妖谄笑道：“有劳姐姐了！我可不敢看，府里的规矩。。。。。。”

姣琳一翻白眼，挥挥手道：“晓得了——府里的规矩，你倒乖觉。”她嘴上不饶人，终究是没胆子掀开盒盖看，转身向玉澜堂走去，不时低声嘟囔几句，无非是白瞎了这些好饭食云云。

黄秋被她一路上的碎碎叨叨念得头晕目眩，几乎将要掩耳而逃。突然，“小尼姑”三个字跳进了他的耳中。他立马来了精神，凝视侧耳倾听。可惜，姣琳骂了一句后，就不再出声了，颇令黄秋气闷。他探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一处漂亮的园子门前。

姣琳拎着食盒一扭三摆地，花了小半顿饭的时光，方慢吞吞行至玉澜堂前。今日解娘突然差事临头，只得她独自来送饭。原本两人商量好的小把戏，因着姣琳胆子略小一些，不敢独自行事，也就不得不放弃了。姣琳暗自唾弃自己没胆量，只得在嘴巴上过过瘾，一路上将白果儿从头到脚数落了个细致，比起人界最碎嘴的媒婆也不差半分了。

黄秋将身子扭得跟丝线般，沿着食盒侧面的亮漆花样，盘了个极漂亮精致的祥云纹，除非格外留意，否则丝毫看不出来。因此，当空依将食盒抱进屋子后，两人拿碗取碟，指尖数次从黄秋身上拂过，却毫无觉察。

屋子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这日的晚膳是六样小菜：醋溜菘菜、炝黄花、糟笋尖、茶油煎豆腐、蜜蒸云耳、酱淋小花菇。另有一大碗碧莹莹的绿豆粥和两样点心：甘薯蒸饼和松仁卷。两人胃口不是太好，却筷子一停也不停地动个没完。空依苦着脸，好像筷子头上夹得是难咽的稻草，一丝一丝地塞进牙缝里，吃得委实艰难。方才，趁两人不注意，黄秋偷吃了几口，觉得味道甚好，却不知为何空依的嘴却这么刁。

吃罢，空依抱着肚子瘫在塌上“哎呦哎呦”，显见是吃多了。白果儿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叫她起来走几步，不然那样歪着更难受。

“今儿这饭菜，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偏酸口。”空依如是评价。

白果儿手一顿，若有所思道：“想必他们又新抓了个厨子来。”

空依气哼哼：“豁出去变成个胖子，现在我是一丝饭菜都不敢剩了，生怕又牵连带累了厨子。”她长长叹口气，道：“不吃罢，厨子要丧命，平白就是一条性命的罪过；吃罢，我们哪里吃得下这许多。。。。。。”她掐着自己显然肥了不止一圈的腰身，愁眉苦脸，“每顿都要硬撑着吃干净——阿弥陀佛，不知道师父来救我时，会不会已经认不出我了？”空依反指着自己的鼻头，“唉，师父在外面不知急成什么样了，我这做徒弟的却养得一身肥肉，可有什么脸面见师父呦！”她愁得两条小眉毛都挤在一道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黄秋再也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

空依与白果儿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惧，顿时白了脸。空依极为利索地伸手抓过脚边的圆凳，挡在身前，而白果儿已经反手从桌下隐秘处“嗖”地抽出根短鞭，横在当胸。

黄秋被这两人突变的反应给惊着了。他没料到自己不过轻轻一笑，居然会引起对方那么大的反应，顿时鼻头发酸——风声鹤唳，莫过于此，可见她们俩平素里提心吊胆到何种地步，即便表面上吃喝玩笑如常，想必夜夜也无法安枕。他不忍心再看着空依紧张地微颤，赶紧低声回应道：“莫怕，是我。”说着，便从食盒上抬起细小的身体，眨眼间屋子当中便多了一个人。

“泥鳅黄！”空依咣当丢掉了手中的圆凳，“哇”地大哭着扑进黄秋怀里，吓得他赶紧捂住了空依的嘴，“悄点声，当心旁人听见。”

空依刹住了哭腔，只是太激动了，一个劲儿地打嗝，鼻头上红通通。黄秋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莫怕！莫怕！刚吃得饱饱的，偏又哭成这样，当心胃难受吐出来。”他偶一抬眼，正对上白果儿诧异的眼神，也只能尴尬地略一点头，继续哄着空依。

对于黄秋的大名，白果儿早已是耳熟能详。无它，在这段日子了，空依已经翻来覆去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从无智师太、无相庵里的师姐妹，到黄秋、宋仪娉，每个名字都被反反复复嚼得稀烂。白果儿很是羡慕空依，羡慕她每每说起这些名字时的眉飞色舞。而深藏在她心底的那几个名字，即便在夜半时分她念得泪流满面，却也永远无法再见。

好不容易止住了嗝，空依一边抽泣着，一边还不忘抱怨：“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师父呢？她是不是在外面捉妖呢？你怎的这般不晓事，自己拣轻松的活儿，把累活让师父她老人家担着。回头师父收拾你，我可不替你说项。。。。。。”

黄秋听着这絮絮叨叨一长串，哭笑不得，委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