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智等了许久才将土地唤来，原因不过是彼时他正窝在邻县的土地庙里打盹。

万事万物，总抵不过细细琢磨。纵土地仙当初再如何不谙世事，坐了几百年冷板凳，憋了几百年窝囊火，整日闲得发慌，不是睡觉就是瞎想，琢磨来琢磨去，居然给他多多少少琢磨出一点真相来。

说起来，这位土地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戳破那张不可言说的薄纸。怎奈他被冷待甚久，满腹委屈不提，如今眼看着“妖孽作怪”的罪名就要扣在他头上，若再不想个法子，恐怕他下场更糟。因而，他前思后想了许久，索性心一横——无论如何，先将自己摘出去再说。

他将自己这些年来如何被山鬼一系欺负、而天庭又如何视而不见等等，向无智哭诉。起先，他还说得吞吞吐吐——这等没面子的事，换做谁都不可能那么坦然。后来，他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顺溜，如流水般将自己的苦楚悉数倒了个干净，说到最后，他一边哭着打嗝，一边用希冀的眼神瞅着无智，满心希望这位上人能救其于水火中。

无智对于天上那些事并不了解，也并不感兴趣。她是修佛的人，对于天庭的事，向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释道两家的关系，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都保持着难以言语的微妙距离，既不亲热也不疏远，彼此客客气气，除非邀请，绝不主动插手揽人家门里的闲事。她从不曾与天庭的神仙有过密切交往，偶尔的几次，人家也不过是久闻冬山无相庵的大名来开个眼界，与她无智师太并没有什么交情。

因此，面对土地仙一腔酸泪，无智小小地感慨了一下，只比无动于衷略好一点。她皱着眉，细想着土地仙方才说提到的“山鬼”“巫教”等字眼。她久居西北荒原之地，对南地的这些信仰相当陌生。早年间，她曾偶尔听师父说起过只字片语，不过彼时她以为那不过是南地土人的原始崇拜而已，并不曾当回事。然，如今看来，能令天庭默许存在的，并非什么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断不可小觑。

她抬起头，正对上土地仙眼泪汪汪的小眼神，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方正色安慰道：“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有韧性，真真难为你了！”

土地仙一愣——大师是在鼓励他跑路么？难道不是应该以出家人的慈悲为他出头讨回个公道么？

无智向来不擅安慰，方才那话能说出来，已是不易。她不耐烦再绕圈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有个小徒儿，在距此十里处被掠。且，这户人家的女儿，月前也被一个着白衣的妖人掠走。你可晓得此事？”

土地仙茫然地摇摇头——一直以来，他就借住在邻县的土地庙里，对此地百姓之事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你可晓得这附近有什么妖人作祟？”

这个他晓得！他用力点着头，连比带划地向无智形容：“此地西南二百多里，有一个妖洞，号称‘古王洞’。洞主是个有些道行的妖精。这妖精来历不明，行事极为嚣张，善使一根玉丝索，出手狠辣，已经将周围山头的大小妖精悉数收服。不过——”他迟疑地望了无智一眼，继续道：“这妖精虽然不是善类，不过听说只对妖族出手，似乎并不曾伤及凡人。”这些事情，皆是他自邻县土地仙处听来的。那位同僚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妖族素来是非多，又不服管教。在山鬼的地盘上，天庭睁一眼闭一眼，他们有所依仗，才敢胡来。我等位卑力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无智心道：“那白兔精，可不就是个妖精么？”一直以来，她就对爱折腾好惹事的妖族冷淡得很，只要不伤害凡人，她才懒得管呢！这次，倘不是牵扯到那对无辜的老夫妻和自己心爱的小徒儿，随他如何！

“除了他，还有其他妖精么？”

土地仙努力地想了想，最后摇摇头。

看来就是他了——那个所谓的“古王”。

空依紧紧攥着拳头，小脸涨得通红。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一连转了十几圈，看得白果儿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