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穿得极为朴素,可她的居所却豪华得紧。而这豪华,并不是暴发户式的堆金砌银,而是很有品味的那种,华贵与清雅兼而有之。
只可惜空依是穷孩子出身,没啥见识,即便有过一段在大户人家做丫头的经历,然,也不过是个灶下的打杂丫头罢了,连个官窑的细瓷茶碟都不认得,因此,这一屋子的古玩珍宝,落在空依眼中,也不过得了“富贵堂皇”四字评语。
空依看着这屋子里的摆设件件都那么漂亮,那么让人舒服,就知道打理之人的用心。
村姑拉开衣橱门,满满当当一大排的各式衣裙几乎晃瞎了空依的双眼。就听到村姑道:“我这里没有合你尺寸的衣裳,你且先从中选个自己喜欢的,我替你改改将就着穿。”
空依低头看看自己那看不出腰身的缁衣,觉得衣服没破也没脏,摇头回答她:“我袍子好好的,不必换呀!”
那村姑一听,好气又好笑地回头一指点在空依脑门上,“说你傻,你当真傻呀?”见空依还是一副糊涂相,只好解释道:“你既做了我的丫鬟,总不能整日里一副小尼姑的打扮。我可提醒你,这古王洞里的可都非善类,今儿我虽护得你性命,可你若自己不警醒些,迟早要成他们的下酒菜。”
一听“下酒菜”三个字,空依顿时想起了之前在洞外看到的血腥情形,鸡皮疙瘩立马涌上来,赶紧保证道:“夫人,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别叫我夫人!”村姑皱眉道,“我不是他娘子!你唤我姐姐就好。”
“可。。。。。。”空依为难地咬着唇,“倘那位听见这般,恐怕要发怒。”
村姑倒不怕那妖怪发怒,她一腔子新仇旧恨,就怕妖怪日子过得舒坦,天天都想着法儿要惹妖怪生气。不过,倘他迁怒到小尼姑身上,那就不好了。想了想,她只得叹气道:“算了——人前你唤我夫人,只咱们俩时你就叫我姐姐罢。”
“知道了,姐姐!”空依乖巧地接上话。
虽然空依很不想脱下自己这一声缁衣,可正如村姑所言,既做了丫头,就要有丫头的样子,自当是权宜之计,便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各式绫罗绸缎中选了一套天青色的素雅裙袄。村姑甚是手巧,张开手掌往空依身上比划了数下,几剪刀下去,便裁剪妥当。不过半个时辰,衣裳便改好了,穿在空依身上甚为服帖。
“姐姐好手艺!”虽然空依谨记着自己的小尼姑身份,但漂亮的衣裳穿在身上,多少有几分欢喜,“我自小到大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呢!”
村姑被她逗乐了,终日微颦的双眉略略有些展开。她指着那一大橱柜的衣裳道:“你喜欢穿哪个,随你挑。我左右也出不去,给你改改衣裳也算打发时间。”
“那可不成,我是出家人。”空依吐吐舌头,问道:“对了,你也是被那位掠来的么?”见她点头,大生同仇敌忾之感,扯着她的袖子道:“姐姐,你莫怕。等我师父来了,必能将我们一同救走。”
“你师父?”村姑这才想起来这小尼姑是随着那架纸马车一同被劫掠来的。她已看出空依没有丝毫道行,而能驾驭纸马车,她身后必然有个有道行的高人。突然,她心里跳出一丝火星。那火星虽然极微弱极渺小,却是黑暗中乍然亮起的光芒,令她沉寂绝望的心生出一点希望。
她半蹲下身子,将视线与空依齐平,郑重道:“你师父是谁?可是个得道的高人?”
“我师父她老人家法号无智,是冬山无相庵的主持。我师父本事可大啦,我就没见过不怕她的妖怪。姐姐,你放心,等我师父来了,那个妖怪必然没好下场。”空依对师父很有信心,但对于师父何时能来救她,却不敢打包票。只是此刻,务必要信心满满的样子,万不能有一丝露怯。
“无相庵?”村姑从未听说过,不免有些失望。以前爹娘还在时,曾对他们兄妹教导过各路神仙大德。只是彼时她整日只晓得憨玩傻乐,对这些从不上心,因此对无相庵的名声并不曾知晓。因此,她以为空依不过是夸大其词。
对于村姑的失望,空依倒不以为意——虽然无相庵在非人界的名气大,可对于俗世间的凡人而言,不过是个又穷又破的小尼庵罢了。
村姑还不晓得空依的名字。两人彼此自我介绍了几句,晓得了一个是过路的尼姑,另一个的本地土生土长的村姑,姓白,行三,人称三娘子。
白三娘子个儿不高,身材微微有些丰润,圆脸大眼,肤若凝脂,虽不是多么美艳,但也算个清秀佳人。她不板着脸时,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总噙着一丝笑意。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抹不平的愁意,令人心生怜惜。
到了入寝的时候了。
空依将脱下的缁衣收叠起来,对白三娘子道:“姐姐,这么多衣裳,你怎么都不穿呢?你看,我这个做丫鬟的,穿得比你还好看,那位看了只怕要恼火。”
“不必睬他。”白三娘子对那妖怪是一提就火大,“这套衣裳恐怕是我最后的念想了。他巴不得我脱了这身衣裳——呸!休想!”她将那套蓝布裙袄脱下,仔细叠好,压着枕头下,还要对空依说什么,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甚至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见空依在这个吃人的虎狼之穴居然还能睡得着,白三娘子不知是该替她发愁还是替她庆幸。她不由想起自己,昔年也是这般天真,在爹娘兄长的娇纵下,不谙世事,整日活得没心没肺,直到有一天失去了头顶上遮挡风雨的宽厚手掌,才晓得世道是这般险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