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有三个灶眼，一个上面搭着滚水沸腾的大锅，一个上面架起高高的竹蒸笼，第三个则是正冒着青烟的油锅。

空净一手捏着长竹筷，一手拎着漏勺，利落地将刚下锅的蚕豆泥酱瓜馅水饺向四周拨拉开。白生生的饺子在滚水锅里上下翻腾，圆圆的小肚子一会儿就鼓起来了，薄薄的皮下透出浅浅的碧色。蒸笼里，左半边是枣泥酸梅馅的甜饺，顶着扇褶型的花边，右半边是腌萝卜茄瓜馅的咸饺，特意未捏紧的饺子边里透出鲜亮的紫褐色。

空依头上裹了块头巾，将整张脸包得只露出两只咕噜噜转的眼睛。煎饺最宜炸开，她得小心着些。糖芋花生馅的饺子在下油锅之前，要提前用针戳几个孔，否则饺子里的热气不得泄出，在油锅里炸开，那就不得了了。她小心翼翼地翻着煎饺，又要防止过了火候，又要当心不要炸锅，忙得满头大汗。

灶膛里火光红彤彤的，穿透了屋里浓厚的氤氲蒸汽，照亮了整个后院。

煮好的水饺捞出后，先要在竹篦箩里摊晾开，以免粘连。待略略冷却后，空秀便端给不灵，由不灵在蒲草圈上垒摆出上尖下粗的九层饺子塔。很快，整个院子里鳞次栉比地摆满了一座座饺子塔。冬天里夜风寒冷入骨，冒着热气的饺子没一会就冻住了，饺子塔表面结出了白霜般的壳。

过了戌时，无智师太出现了。她端起最大的那只蒲草圈，紧随其后的尼姑们，依次端起蒲草圈，向山间静静行去。

夜色苍茫，惨白的月光在山林间飘飘荡荡，照不亮什么，却凭添了几分诡异。

一行尼姑的最后，低缩着脖子，却依然冷得直哆嗦。

在一处山坳，无智师太停下脚步，俯身放下蒲草圈。流云在头顶款款滑过，在地面上投下或浓或淡的阴影。低沉的唱咒声响起，如群蜂鼓翅般渐飘渐远。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

阿弥唎哆毗迦多

枳多迦唎娑婆诃”

《往生咒》从低洼的山坳处弥漫开，穿过山道上枯黄的野草丛，穿过落尽树叶的干树梢，裹挟着一层极浅极薄的青色雾霭，轻柔却又坚定地席卷过山涧和丛林。雾霭层层向上堆积——直至高耸入云的冬山山巅，又缓缓向下铺展——直至峭岩嶙嶙的山脚。攀援至山巅的雾霭，从另一边的悬崖处落下，如直泄千仞的飞瀑，无声无息却又气势磅礴地翻滚下山崖，与漫至山脚的雾霭悄然会合。

这淡薄如影的雾霭，像一副巨大的席子，轻飘飘地将整座冬山罩住，又随着高高低低的唱咒声，继续绵延不绝且浩浩荡荡地向西北那片荒原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