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依满心沉重地坐着马车回到了无相庵。
马车是晨鸣吩咐胡府的管家安排的。空依依然记得面对晨鸣冷淡得近乎无礼的吩咐,管家的反应却是又紧张又奉承,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而是什么大人物。可当晨鸣面对空依时,却是非常地客气和有礼,“如今我家少爷病在床上,不便致谢。等我家少爷身体好了,必然是要拜访贵庵,向小师傅致谢。”
晨鸣说得越客气,空依就越不安。她又不是救命的郎中,有什么可谢?要谢,也要谢那开出止泻良方的郎中才对。她隐隐觉得,晨鸣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她在胡太太面前毫不客气地道出了真相——不,应该说,是一部分真相。谢管事和晨鸣的做派,已然暗示了他们的小主人是个有背景的,断断不是胡太太口中的“侄儿”这么简单。可若是贵胄公子,却又如何住在那冷僻的小破院儿里,还貌似受到了胡太太的“虐待”?可看胡太太的样子,分明是惧怕这“侄儿”的,又怎么会有胆子做那样的事?
空依越想越糊涂,索性不想了。毕竟,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若那位公子爷真要到无相庵来“致谢”,就请不灵师姐接待好了,最好捐一大笔香油钱,不要口惠而实不至!至于胡太太——,空依没办法不叹气。想到这儿,她又那么一丝丝后悔——当时只顾发泄心头火了,却忘记了胡府也是无相庵的“大施主”。如今算是得罪死了,无相庵要少一笔香火钱了。唉!
怀着这样的沉重心情,空依一路上郁郁寡欢地上了冬山。
空依下了一趟山,来去如风。这一日里,无相庵老老少少的尼姑们,都少了几分淡定,个个面上多少露出了些不安。
从晌午过后,空秀就泪汪汪地蹲守在无相庵院门的门槛上,任空净怎么叫她也不应。直到天色渐暗,倦鸟归林时,才听到哒哒马蹄声在山径间响起。
空秀一蹦而起,飞也似地奔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师妹!师妹!”。空依听到这哭腔,吓一大跳,赶紧掀开车帘,跳下车去。空秀一口气跑到马车跟前,抱着面前的小师妹哇哇大哭。空依尴尬地回搂着空秀的双肩,暗想是不是要让这位爱吃的师姐减减肥了,不然再这样胖下去,自己的小身板哪里还撑得住?空净后脚忙不迭地跟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空依,见她一切如常,才欢欢喜喜地向庵主和不灵师姐报讯去了。
打发了胡府的车夫,安慰过了空秀,空依没敢休息,先向无智师太禀告了在胡府经历的种种遭遇。末了,她懊恼地说:“徒儿一时犯了嗔戒,惹着了胡太太,恐怕日后要给庵里添麻烦了。”
“你这孩子,说你聪明,你倒怎么在这里糊涂了?”无智师太依然面无表情,可眼眸中却流露出一缕不多见的温和。
空依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可却没有得到进一步解释。
“去吧。此事已了,不必多想。”无智师太挥挥手,便打发了空依出去。
空依一脑门糊涂地退出禅房,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庵主的意思——那话里,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呢?索性地,她寻到了不灵,一股脑地悉数说给了不灵听。
“师姐,你说,师傅什么意思啊?”空依眨巴眨巴眼睛。
不灵温柔地笑笑,伸手抚过空依的肩头,替她掸去了领后的一片草叶。“庵主的意思呢,是说你之前做得很好,可事又后悔因此而与胡府交恶,却是没有必要的。”见空依还是不明白,她又道:“如你所说,胡太太是无论如何都想将这糟事赖给无相庵,即便你帮忙救过来那位施主,她也不肯放下恶念。既如此,你为了维护无相庵而道出事实原委,做得甚好,不算是动了嗔念。至于你事后又后悔,却是不对的——岂能怕惹怒了胡府而不分是非曲直?纵然胡太太就此怨念无相庵,也是由她自己种的因果,有何惧之?”
空依一想,可不是如此?真真是她自己犯糊涂了!心结一解,她立马轻松了许多,倦意登时上身,赶紧向不灵告辞,溜回自己的尼舍休息去。
空依卷着被子睡得正香。她却不知道,在胡府里,却有人愁得难以入眠。
“怎生办?你说怎生办?你那侄子,这次可把我们害惨了!”胡老爷一腔火气没处发,恨不得砸摔个东西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