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归袅没有反驳。那样的场景，她其实是见过的。

“不过也有例外的。”司机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吧，我还记得，当时有个在秋山失踪了两年的，两年之后又在秋山被找到了！你说是不是命好？”

那时候他搭着客往秋山去，广播电台正好播报，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

“是命好。”林归袅附和，看向窗外。

司机又说起别的，林归袅时不时搭两句，一路下来，倒也不算很难熬。

到秋山的时候，雨渐渐小了。十月雨中的秋山，比往常更少人迹。

林归袅没看到警戒线，看来还不到封山的地步。她在山脚下了车，一手撑着长柄黑伞，一手提着祭品，顺着熟悉的山路上山，没走一会儿，遇上了护林人王叔。

王叔一看她手上提的东西，就知道她的来意。

“又来看你爸爸？”

“是啊。”林归袅笑笑。

王叔算是看着林归袅长大，早些年他跟林父都是秋山的护林人，只是十年前秋山的一场大火让林父下落不明，他也失去了一个好友。

当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火是林父放的。毕竟那个时候，只他有动机。后来火灭了，山也搜了，谁也没能找到失踪的林父。

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这事没能结案。林父背着这个嫌疑，一背就是十年。

王叔怎么也不相信林父会纵火，但是谁又能证明呢？

也许只有林父能证明。但是这十年里，林父就跟死透了一样，从来没有露过面。

每逢林父失踪这日，林归袅都会提着东西上秋山，多年来风雨不改。王叔习以为常，每每寒暄一番后总会用方言叮嘱两句，这回也不例外。

“下着雨，山路不好走，小心些。”

“好，多谢王叔。”

林归袅继续往山上走去。

秋山并不是孤山，而是连绵的群山，分布在西板镇的边界，一年四季少有人烟，纵然林木苍郁，也免不了萧瑟冷清，所以称作秋山。

被当做林父墓碑的那棵椿树，就种在山与山之间。

林父一生都活得默默无闻，曾说死后连块墓碑也不要，只将骨灰撒在一棵椿树下，树枝系上白布条，作为标记。

那年林母心灰意冷，只当林父是死了，给他在秋山种了这么一棵树，从此再也没来过秋山。那棵树无人照料，却生长得极好，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林归袅走到那棵椿树下时，雨恰好停了。地上湿漉漉，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她收了伞，蹲着拿出祭品。说是祭品，其实也不过是她自己做的一顿家常菜，一瓶二锅头，连束花都没有。

林父不爱花俏，也不爱华而不实。

他在世的时候，别人父亲节都送了好些礼物，最不济也画了一张贺卡，到她这儿，林父只把锅铲往她手里一塞。

“父亲节礼物还不容易？下厨煮一顿最实在。乖乖女做饭最好吃了！”

林归袅第一次下厨，最后父女俩就着她煎的两个有点糊的荷包蛋吃白粥。林母看不过去，却帮不上什么。

林母自己的厨艺也不怎么能拿得出手。

往事想来，仍是啼笑皆非。

林归袅将饭盒一一摆好，打开就能闻到饭香，二锅头也放在一边，却没有拧开盖。林父在时胃不好，一直禁酒，她怕他闻着味，更馋。

“爸，我来看你了。”林归袅摸着树干，就像握着父亲苍老如树皮的手，“你在这，过得好吗？我现在也是能煮四菜一汤的人了，特地带过来给你尝尝。二锅头我也给你带了，你看着解解馋。”

风拂过树梢，白布条飘啊飘。

“妈没跟我一起过来，你别怪她，其实她也挺想你的，就是抽不出空。”

风声呜咽，像是林父的回答。

林母从来没有提过来看父亲，就像把这个人从她生命里完全抹去，所以每一回，林归袅都是一个人过来，以同样的理由安慰父亲。

林母跟新男友一起生活的事，她也没跟林父提一句。

她总是在潜意识里，怕那个憨厚老实的林父伤心。

又陪着林父说了会儿话，都是些琐事，她平常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就通通存起来留着这时候说。不知道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多久，太阳忽然又露了脸。

日光从云层泄出，洒满山岗，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有什么东西闪着光，吸引了林归袅的目光，她一步步循着光处走去。

“指南针？”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指南针，用绳子串着，一半被埋在土里。因为是玻璃面的，恰好折射了日光，才引起她的注意。

她试着将指南针□□，结果拔不动。这东西埋得挺深，她只好一点一点刨开周围的泥土。

看着自己逐渐变得脏污不堪的手指，她忍不住哑笑一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对这个小玩意执着个什么劲儿。

等到完全刨开，林归袅把指南针捡起来细看。这东西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金属底座还刻着一个小字。

她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一个“林”字。

无数纷繁混乱的记忆像是终于破除了封印，汹涌而来。

“你为什么……”她被狠狠推倒在地。

“你相信吗……”她在一个人的怀里，气若游丝。

“我一定……”一个人背着她在夜里狂奔，有一个一定要抵达的地方。

林归袅像是猛然遭受重击，尖锐的痛楚密密麻麻地向太阳穴袭来，她抱着脑袋咬牙半跪在地上，额上青筋浮现，连指尖都在颤抖。

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某种色彩变得鲜明。

她努力眯着眼，终于看见了极为熟悉的东西。

头痛到极致，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最后印在她眼睛里的，是群山之中，离指南针很远的警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