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辛发现了一本画册。
那本画册,是白栖风喝醉的那天,付辛送他回相府时发现的。
付辛从没见过那样的白栖风——脸色微红,眼带醉意,像是卸去了利爪的小猫,安静得靠着,毫不防备。以往的白栖风即便是熟睡时也会有戒备,只有清晨醒来尚且倦怠的时候眼神里才会流露出片刻的茫然,也只有那片刻而已,那种神情是转瞬即逝的,可现在,付辛可以细细观察白栖风那澄澈的双眼,听着他玩闹呢喃的语句,如果、如果他没有看到那本画册的话……
那是一本春宫图,图上画得露骨,随画散落的还有数不清的情书,字里行间唯有‘活色生香’四字可评。字是露骨语,画是色魂图,栩栩如生,画上是一个接客的小倌,前来寻欢的客人倒是各有不同,有天昭的臣子,也有楚国的重臣;有付辛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甚至还有他自己,这些人皆是有名有权,当然也有那些市井平民;只是不管寻欢客怎么变,接客的只有一人,那是白栖风——
白栖风,人间绝色,这一生算是一塌糊涂,却也足以惊天动地!
这本册子带给付辛的震惊有多大,可想而知!
白栖风醒的时辰恰到好处,他看见付辛拿着那本画册时没有丝毫波澜,这一点也是意料之中,有意为之,否则付辛怎么就能刚好看见这本东西。既然说是做了天昭的臣,那对于君,就该把一切都坦白告之了,何况如今是个好时机,天昭和楚国的战是时候开始了。
“王上觉得这画册如何?这是臣亲笔所画,王上觉得可好?”
“你……”付辛看向白栖风,这才惊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这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对于白栖风来说,托付身心是如此简单而又随意的一件事,付辛并非生气,只是不明白,为何白栖风要如此作践他自己?
“王上不明白?”白栖风半倚在塌上,发丝披散,醉眼迷离,披着那件蓝紫相间的大氅,衣襟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是能让人沉迷其中,只是说出的话令人心颤,“臣非圣贤,与那市井小倌没有任何不同,第一次时王上就应该明白臣只是落地残花,如今市井传言不过是风流奸佞,天昭祸害,而将来史书工笔不过是多一本春宫艳史,臣也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
白栖风虽然带了醉态,但神色清明:“王上想吞并的是楚,楚想吞并的是天昭,既然总要搅动这天下浑水,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没什么关系。王上如今知道了这些,就大可以将臣送回楚国去,以什么身份来就以什么身份去,届时,臣自有法子乱了楚国的朝纲。”
付辛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先前白栖风为何要在书房说那些话;明白了为何他方才是那副卸下防备的样子——白栖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毕竟这一席话说出来只有两种后顾,付辛若是震怒便会下令杀了他;若是同意了这场计划,那他也是有去无回,横竖,都是一死。
可付辛选了第三条路……
“孤就问你,你先前说的那句话,算数吗?”付辛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他问。
“哪一句?”白栖风也未料到付辛的反应。
“你说,你是天昭的臣。”
“……只要王上想,那就是算数的。”
“好,既然你是天昭的臣,孤就不会放手!”他说着,将那本春宫图扔进了一旁的暖炉中,任由那炭火将画册一点点烧尽。
白栖风看着他抛出画册,看着那画册化为烟尘,好像自己的过往也可以在那些烟火中得到重生,但过往是真实的啊,不是可以说过去就过去的。白栖风看向付辛:“王上是什么意思?”
“白栖风,你可知孤这一生本是最看不起文臣的。所以你初来天昭说要相位,孤许你。孤承认,无人逃得出你的蛊惑,但你若是向孤要兵权要将位,孤还是会犹豫的,可你只是要一个相位,与孤而言实在不足挂齿。”
“嗯?”白栖风等着付辛继续说下去,这注定是一场君臣交心,不同于以往的试探和交换,是真正可以诉诸过往和立场的时刻。
“孤是受了父王的影响。你知道,孤为何要吞并楚,无非是因为东楚和天昭不能相存,本是同属楚,就一定要有个结果!可孤不是楚家的人,这传下来的王位既要名正言顺就一定要开创一个新的盛世,父王临死前的唯一遗憾也不过如此,那么孤就来代替他书写新的史册!这些年,孤训练军队,提拔武将,算是顺利,但是你出现了——文成武就,这是孤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这四个字……”
“白栖风,你是唯一一个,你明白吗?”
白栖风被这句话一惊,是吗,这状似表白的话可真是熟悉——当年楚卓也是这么说的。
当年在楚国发生了太多事,回忆飘忽……
某天晚上星河璀璨,楚卓邀寒霁风陪他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霁风倚在殿门口调笑他,“能有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