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寒郑重地点头,压低了声音在韩亦昕耳边说:“砍头、腰斩倒是还算平常,后面的几样,那是犯了极重的罪的人才会那么处置的,那极重的罪不是通敌就是叛国,所以……”
韩亦昕点头,表示理解。
虽说古代刑罚残忍,但也不是个个犯了罪,就不分轻重地都来个凌迟、剥皮、刮骨……普通的平民老百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那些酷刑的名称。
秦殇进入茶室的时候,菊寒正凑在韩亦昕耳边低语什么,声音虽低,但自然逃不出秦殇的耳朵。
菊寒直起身来,正准备白韩亦昕一眼,就看见韩亦昕直直地盯着茶室门口,侧目过去,这一看,双腿瞬时一软。
菊寒双腿跪地,连话也说不利索,哆哆嗦嗦地道了声“殿下万福”后,就不敢抬眼。
韩亦昕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正准备如中秋那日下地行礼,却被秦殇一句“免礼”阻止了动作。
菊寒哆嗦着站了起来,不知道殿下在外面站了多久,方才的话是否都听了进去,要是……
秦殇走到韩亦昕身前,伸手挑起韩亦昕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韩亦昕的脸。
虽然他在寒玉轩不如其他小姐那吃得好、穿得好,但,好歹也在兰园里养回了一些肉,人也精神了不少。
两个多月,没有自己妨碍他,想来,过得很舒坦吧。
这么想着,秦殇就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这两个月,过得很舒坦吧?”
“承蒙殿下恩赐,奴家过得很好。”韩亦昕强压住被秦殇碰触的厌恶感,一字一字地道。
秦殇听到“奴家”二字又不可避免地微微蹙了蹙眉。
“先用膳吧,都中午了。小寒一定连早膳也没吃。”说着,竟亲自走到韩亦昕的身后,为韩亦昕推着轮椅。
韩亦昕有些惊诧地回头,对上秦殇毫无表情的眼眸,却仿佛能透过那眼眸看到更深处一样,如遭电击地呆愣住了。
那双毫无表情、没有温度的眼眸之下,韩亦昕竟然看到了深深的伤痛和疲惫。
平静和淡然,有的时候,是最拙劣的掩饰。
“想什么呢?”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不是那种故作的温柔,眼里也没有看好戏的戏谑,还是倦意,深深的倦意。
韩亦昕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被秦殇推到饭厅的小饭桌前,菊寒不在身旁,可能是被支去通知厨房传膳去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殇的脸看,韩亦昕几乎错觉自己面前的人不是秦殇,而是一个与秦殇有着相同容貌的人。
“想你那眼底深深的伤痛和疲倦是从何处来的。”韩亦昕的心紧张到了极点,试探性地将疑惑问出。
问出话后,韩亦昕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秦殇的雷区。
打定主意去迎接秦殇的怒火,让韩亦昕没想到的是秦殇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竟没有动怒,还拉起家常来。
“你又是从何处看到那所谓的伤痛和疲倦呢?”
韩亦昕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我是画师。”
“哦?是吗?”秦殇轻笑,依然带着化不开、散不去的倦意,“难道不是剑客?”
韩亦昕沉默,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正在韩亦昕暗骂传膳的人动作太慢时,秦殇的话在耳边响起,秦殇说:“同我说说你家乡的事吧!”
韩亦昕今天之内,第二次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适时,有人提着食盒上来,提食盒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燕三。
燕三目不斜视地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好,三菜一汤,很简单的家常菜,却样样精致。
燕三摆好饭菜之后,就垂手一边,恭敬地道:“主子,燕三先带菊寒熟悉一下舒心阁这边的环境。明日起,便让菊寒打理这舒心阁的一切。”
“嗯。”秦殇点头,“你去吧。”
等燕三走了,韩亦昕才有些好笑地问:“这舒心阁是不是闲人免进的地方?”
“闲人免进?”秦殇为韩亦昕盛了一碗汤,“倒真有那么一丝意思。这也是你家乡的词?”
“你……是真想听我家乡的事还是只是随口说说?”韩亦昕用勺子,搅拌着汤,看着蒸腾的热气,道。
没有用“奴家”自称,用的是“我”。
如果连“我”这样的自称都不能接受的话,那么那些现代的、在这个时代看来匪夷所思的东西,还是不要说的好。
听到韩亦昕自称“我”的时候,秦殇果然愣了一下,而这一愣恰好被猝然抬头的韩亦昕看到了,心下冷笑,韩亦昕的嘴角亦勾起了自嘲的弧度。
“随口说说的。”秦殇喝了一口汤,微蹙了蹙眉——汤要比平时咸了一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厨子今个手抖了,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只听他接着道,“不过,左右无事,就当故事听听。”
韩亦昕狐疑地看了秦殇数秒钟后,才低下头,一勺一勺地舀着汤喝——虽然整个房间内的气氛有些怪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汤真心不错。
看着韩亦昕有些精神恍惚、神游物外地闷头喝汤,秦殇无所谓地笑笑:“不愿说,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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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殇在舒心阁的生活非常规律。
早上,韩亦昕还没睁眼的时候,秦殇就起来了,去了哪里韩亦昕不知道,等韩亦昕睁眼的时候,往往能看到秦殇亲自端了洗漱的用品,然后照顾韩亦昕洗漱、更衣。
用了早膳后,秦殇会送韩亦昕去画室,自己则去书房。
大概一个半时辰之后,若天晴,秦殇就会命人送些茶点到舒心阁外的“怪石林”,自己则抱着韩亦昕去晒太阳,或闭目养神或弹两首曲子,若下雨,一般会命菊寒将点心送到茶室,秦殇动作娴熟地烹茶,时不时好兴致地同韩亦昕说说烹茶应该注意的细节。
午后,秦殇喝了药就会小睡一会儿,自然也会拉上韩亦昕一起。
到了下午,秦殇会耐着性子教韩亦昕下棋,知道韩亦昕的琴弹得不好,偶尔也教韩亦昕弹琴,在终于确定韩亦昕是个音痴之后,才最终作罢。
秦殇有夜读的习惯,在回到寝室之前,通常都会从书房中带上一两本书放到床头,认真地看着,看到什么时候,韩亦昕不清楚,因为,每次,撑到眼皮打架,秦殇还在看书,神情专注,竟似不知疲倦似的。
舒心阁中的秦殇是韩亦昕从来没见过的秦殇。
开始几天,韩亦昕简直是度日如年、坐如针毡,尤其是当日晚间,秦殇接了菊寒送来的温水,帮他拧净面的布巾的时候,烛灯摇曳下,那姣好的面容虽看不出悲喜,但却没有半丝阴狠、算计。
那一夜,韩亦昕睡得特别不好,却又不敢动,因为那个人正半躺在他身边,手握书卷,看着不知道什么名目的书。
担惊受怕了不知道多久,秦殇都没有异动,在精神恍惚中,那人拂袖熄灭了烛灯,又像当日在秦殇寝殿时抱抱枕一样抱着他,韩亦昕才安心地入眠。
感觉只睡了一小会儿,韩亦昕睁眼,床上已不见秦殇的踪影,因为困意上涌,韩亦昕没多想什么又沉沉睡去,睡饱了睁开眼,天已大亮,脑子也终于恢复运转,发现秦殇不在身旁后惊惶起身,瞪大了眼睛地四处寻找,却看到那人好笑地送上漱口水。
韩亦昕在心里默问了不下十遍“是不是做梦”后,那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水要凉了。”
如果不是秦殇变态的洁癖和占有欲不许韩亦昕随便乱碰他画室内的东西,韩亦昕就要怀疑秦殇是不是也被人灵魂附体了。
韩亦昕被送到画室的时候,发现画室多出了一张小桌、一张坐席,而他在寒玉轩的那些画具毫无遗漏地都陈列在小桌之旁。
秦殇说:“我不许人在不经我允许的情况下,碰触我的东西。”
几天的适应期过后,韩亦昕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比起以往,舒服多了,至少生活就充实了很多。
他的世界不再单调得除了画画就是晒太阳,虽然,陪在他身旁的人,与他之间,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纠葛葛。
阴影,不是十几天的和平相处就能消除的。
毕竟,谁知道,这一瞬间的温柔,说不定就是下一刻狂风暴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