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泫儿,你尽可真诚待人,阿漓也好,他也好,你不必将他们她视为南宫家进阶的基石,却一定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学会权衡,学会把握,人尽其力,物尽其用。”
我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复兴南宫世家。
可那,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吗?
我沉默着,想了很久,很久。
十一岁的我,已经操控着半个南宫家,父亲话中深意,以及那个他的指代,我自然明白。
人尽其力,物尽其用。可是东漓是不同的啊,在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时,我就知道了,所以我无法毫不犹豫的将她当作南宫家进阶的基石。
我到底该怎么做?
转身之后又行至玉笙居,东漓果然还坐在方才的琴案后,一步未动,脸上的神情很静,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我走过去,缓缓蹲在她面前,带着笑的眼平视着她,“阿漓,没事了。”
她秀气的眸子微微眨了一下,“泫哥……不生气吗?”
我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唇瓣,摇了摇头,将她放在膝上攥着的双手捧起来,“阿漓的这双手很漂亮,泫哥一直很喜欢,可是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泫哥会护好阿漓,阿漓只要安静的待在泫哥身边就好了,知道吗?”
东漓看了我很久,终于点头,嘴角绽出花一般的笑。
我眼睛一痛,此时的咫尺相对,只有我知道,我们隔着多远的距离,这个美好的姑娘,我要怎样待她才好……
忍不住微低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啄,就像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亲吻我的额头。
我退开身,她却依然呆呆望着我,我云淡风轻的对她笑了笑。
此后的日子并没有大变,我照例喜欢溺在玉笙居,东漓琴艺越发的精湛了,她的才情和聪敏皆令我叹服。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还有许多东西可以学,我可以手把手的教她。
岁月如织里我们朝夕相对,其实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可我却总觉得那一段时光很美,美得不真实,美得幻灭。
父亲是在第二年遇刺身亡的。
无数的红衣女突然从天而降,我第一时间提剑冲进玉笙居,院中一片刀光剑影,冲上台阶,踏着倒地的门板,黑沉沉的房中,桌边站着熟悉的小身影。
“阿漓。”我唤了一声,看到她按在剑上的手颤了一颤,我走过去时,听到她说:“泫哥,是她们,我要报仇。”
沉静的声音,从容而淡定,我悄无声息的探手出去,握住那只清瘦的细腕,温柔安抚,“没事,泫哥在呢,泫哥会替你报仇。”
稍顷,她嗯了一声,轻轻松开了扶剑的手,我将她拉得靠近一些,像对着孩子似的轻语,“阿漓,还记得泫哥说的话吗?”
她看着我,缓缓点头,“阿漓会好好待在这里。”黑暗之中,她的眼眸亮若星辰。
那支闪着蓝光的弩箭射向我时,我已来不及回身格挡,生死一线之际,一个人影扑住了我。
箭上染了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父亲张着口,似呓语般的叫着我的名字,可实际上,他到最后也没有吐出过一个字。
我面无表情的放下父亲渐渐冰凉僵硬的身体站起来,心底并没有悲痛欲绝的情绪,这既归功于父亲残酷的教授,也算是我这些年修炼的一种境界——铁血心肠。
宠辱不惊,不悲不喜。类似于一种麻木,可能就算刀子插进我的心口里,尽管感觉到痛,我却仍然可以微笑。
皱眉扫了一眼遍地的尸体,以及淌了满地的血,“天亮之前清理干净。”我淡然吩咐完,回头去看站在门前的云白身影,笑着对她招手,“阿漓,过来。”
她一步一步走向我,动作缓慢似小心翼翼,走到我面前时,我微微弯腰,捧起她的脸,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朝她微笑,“阿漓你今天做得很好。”
我总是喜欢笑,因为父亲说,心底可以阴暗,笑容一定要灿烂,父亲还说,内在可以丑陋,表面一定要光鲜。
东漓突然踮起脚尖轻轻的搂住了我的脖子,“只要是泫哥想要阿漓做的,阿漓都会做好。”
我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到花树底下唯一干净没有染血的一张石凳上,笑道:“有阿漓在,真好啊。”
她伸手抚摸我毫无血色的脸,说,“阿漓会一直陪着泫哥,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我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薄薄的肩头,突然就难过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父亲离开了我,还是因为我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她不可能陪我一生,我也无法护她一世。
东漓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安抚我。
留在记忆中最后的影像,不是父亲嘴里不断吐出的暗红的血,而是那记拂进耳中冰晶一般,连呼吸都干净的声音。
因为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彻彻底底的舍弃她。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