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悦听云墨如此说，索性狠下心来，道：“是和是诈，还不得自己过去看看才知道？也罢，大人，请安排几名亲信一同赴会。”

这次宴会，明面上，是为议和，可实际上呢？不过是帝都政府授意下，一来为拓宽疆土，二来，借大灵之手将残余的五宫军皆收拢编册。因此，在席位上的安排，也不比往日军宴，原依旧例，秋雨乃主帐之军，理应坐于首席，可按班坐次一轮下来，却被搁置在下席，与方戈月，宋云闲同级，这又是为何？

自古大月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朝堂，抑或军帐之中，若设酒席，理当以朝中位次为主，故，在这等安排下，杨林虽受秋雨责怪，却仍可享首席优待，四王因与宗氏同宗之谊，坐于次四席，剩下四席，则由林烨，宋云闲，莫秋雨，方戈月占下。左氏悦见此笑道：“杨国公身为大月四位国公之一，理应坐于上席，可莫秋雨，一者，乃湘王，为宗方陛下钦点之人，二来，又是太子近臣，理应坐于次席才是。”杨林答道：“凤后有所不知，诚然，莫秋雨贵为湘王，又是受太子钦点之人，的确该坐次席，然而，可若论其母家位次，仅仅是个江南地方的小氏族罢了，微如草芥，再者，其身份也不够格，乃是南人北仕，论及席位，应赐下座才是。”可见这制度的不公正之处。氏悦听他如此说，暗自嗤笑，并不言语。

酒至半晌，秋雨笑道：“不知凤后此次南下，侵扰我大月国土，究竟所为何事？”氏悦答道：“乃是为迎我朝左相回京述职，不过因大月一方态度过于强硬，只得领兵而战。”秋雨挑眉，道：“强硬？秋雨以为，凤后这一仗，可不是为迎左相回京，乃是为亡我大月二百四十年王朝社稷而来。”氏悦这方登时乱了阵脚，自古以来，外交方面谁敢直接把这句话提溜出来？要么，是运筹帷幄，要么是虚张声势，今看这大月的架势，想必是为了敲山震虎。想到这里，云墨接过了话头，笑道：“秋雨大人这说的是哪家话？颇令云墨摸不着头脑了。还望详谈。”秋雨冷道：“天尊乃是大灵的主政之人，秋雨作为小辈，不得不尊，然而，方玺侯不过是起了怜才之意，故才将水无月多留几日罢了，可你们大灵呢？丝毫不由我等分辨！一听到我方拒绝，立马率六十万大军进犯北州，试问，若是为迎回左相，何苦动用六十万人马？又何须御驾亲征呢？秋雨虽不是善男信女，也听说了水无月大人的贤明，试问，如此贤德之人又有何错？大人，尔等如此蛮横，实在有违圣贤之名啊！”云墨这才发觉秋雨的牙尖嘴利，不由莞尔笑道：“往日以为，这莫家次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义气之人罢了，今儿个仔细打量一番，方才知道，果真是个伶牙俐齿，巧舌辩机之人！也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本尊又何须再多加以辩白呢？”又转向云闲，笑道：“宋云闲宋大人，山人素日无甚爱好，只爱卜卦一首而已，前日里卜了一卦，却百思不得其解，想请宋大人代为解答。”说罢，将卦象盛了上去，云闲细看一番，上写道：

赤霄划尾，尾带紫薇。困于南冲虚方向。

云闲心下猛的一跳，这卦象说好不是好，说坏也不是坏，乃因时局而变，又无法推辞，只得解道：“赤霄星，守于紫薇西北方，乃将星，其落虹之象，乃属吉位，可解为相星下凡，迎立新帝，也可解为相星降世，辅佐上皇，南冲虚，即为帝都嘉瑞殿方向，想必这定是预示大月盛世到来吧？可见是天之庇佑！”云墨听罢，笑道：“那便好，本座还以为是迎新之意呢。”这话一出口，秋雨手中玉箸顿时呆了下，暗道这林云墨可真是洞若观火之人，对旁人心思了然至极，却不加以要挟，反而以此为要求，为国之利益奋斗可谓一箭双雕，遂笑道：“也罢，天尊大人乃不世出的贤良之才，宋云闲大人在天尊面前作这般解释，岂不是班门弄斧么？”说罢，将映月所草拟的谈判文书交与了氏悦，上写道：

堪堪日月，明明其德，兵戈大祸，旦夕即宁，今拟十三道不义之请求，以交与大灵上国。

一，自古大月，大灵即为友邦，互相通商，结百年友谊，无奈五胡乱华，平分天堑，中断联系十五年不止，今欲将本国昭阳，首仪二位公主派遣入境，以结为秦晋之好，共图霸业。

二，五胡者，兵乱焚天之国，自成立伊始，便与你我二国结为仇恨，虽欲行征讨之责，无奈兵力不可与大灵相比，故，今欲与之结为联军，共退大敌，成，则平分其广沃疆域，若不成，则平分岁银。

三，此次南下，实乃误会，然而狼烟绵延千里有余，早已荼毒万民，映月念及于此，于心不忍，以为大灵百废俱兴，如今正是用钱之时，不敢多多贪婪需求，只索取三十万两灵银，四万绢匹，以慰民心。

四，大月疆土，古有记载，实非如今井底片瓦之斗室而已，缘何缩减至此？乃古虞国所吞并之故，故，特请凤后将南十五州悉数奉还，以慰遗老之意。

五……

往后九条，虽举义字为大旗，实乃为满足私利而故作姿态罢了，为后世所诟病，在此不便多提。

氏悦不愧为女中豪杰，一条条看罢，虽早已是怒火中烧，仍笑道：“早些年就听说方玺侯颇善外交辞令，如今一看，实在不假，然，所谓穷寇莫追，如此赶尽杀绝，又借大义之名来满足一己之私，实在有负我辈之期望呵！”怀苍见此，也是深知左氏悦的厉害，遂道：“凤后如此说，反使怀苍心生愧疚，映月大人之蛮横，非我辈能加以劝阻，不如大人将这份文书修改一番，交由我辈细观，若无危害我国利益之事的话，再进行签署也是不迟。”氏悦自然欣喜非常，忙命云墨就地拟了一份，交由四王审核。

四王本就有心借花献佛，如今有幸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敷衍了几句便签署了下来，氏悦见此，不免大喜过望。

是夜，云墨正于帐内收拾回国用品，突然听童子说，秋雨求见，忙铺席等候。秋雨见他跪坐于席上，心下颇觉过意不去，抱歉道：“是秋雨未考虑仔细贸贸然就过来了，竟致使天尊跪于席上待客。”云墨摆手，笑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吉人之命，若按云墨的想法，必会点膝而迎。”秋雨谦虚道：“谬误了。”又道：“秋雨有一事想请教，大人可是知道了什么？”云墨掩唇：“不过是角逐之事罢了，云墨有一言，还请大人详听。”秋雨俯首道：“天尊之言，秋雨怎敢不垂首恭听呢？请讲。”云墨莞尔笑道：“这就成，大人以为所谓举大业者，当是如何之人？”秋雨心下，思量半晌后，方道：“得天时地利人和者。”云墨默然，笑道：“是也也非也。”秋雨好奇道：“哦？大人如此说，反使秋雨觉之有趣了，还望大人一一解释了。”云墨也不多言，搬出一副棋盘，指点道：“举大业，迎大敌者，应如此棋盘之于我之作用般，试问大人？举大业者，纵得天时地利人和又有何用？难道就可成功么？非也，举大业之人，应将毕生之信念，之才学，之勇武非常皆告知于天下尔，则使天下可为之悚惧，为之号哭，却丝毫不起反心才是。要做到如此地步，又该如何？风驰电掣，冷血无情，一举大败天下，若非到林剩一兵一卒时，谁可说是自己失败了呢？大人，请熟记云墨此般不肖之言，想必日后，必会使大人获益匪浅才是！”秋雨听云墨如此说，心下已有了打量，笑道：“秋雨妄人，自当遵从。”说罢，告辞下去。

“你如此倾囊相授，不怕他日后成了气候么？”待秋雨离开半晌后，氏悦自暗格中走了出来，奇道，云墨莞尔，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天下如此大，势必日后要有人来统一的，是你？还是他？皆与云墨无关，我只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不是？这也是——九渊大人的遗愿，云墨自不可违背。”说罢，也退了下去。

秋雨一回帐中，便忙召请了怀苍与天玄，宗氓，怜池，林烨五人，道：“今有一事，还望各位细听。”怀苍心下已略微明白了些许，道：“大人可是为今天上午，那件事而烦恼么？”秋雨颔首道：“的确，今举大业之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再不举兵只怕再也没什么机会了。”这一番话登时使在场众人愣住了，今天上午之事，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岂料秋雨竟如此说？林烨蹙眉道：“秋雨大人，我辈敬重你之聪慧，才肯与你引以为知己，如今你这般说，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举么？宗方大人待你那般亲近你就是如此回报与他的么？大人，请恕林烨无礼告退。”秋雨冷笑道：“那请问林烨大人，你窝藏朝廷钦犯莫秋雨一年有余，且始终不告发此人又该定何罪呢？”怜池虽对秋雨也有些不满，然而，方映月一干人等对四王向来没多少好脸色，也使他十分窝火，故这次政变，已决心站在秋雨这边，见林烨如此不配合，冷道：“林国公，你难道不知道秋雨大人为何把你调离京都么？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你如此不识时务，难道是还想受迎娶不明之妻的屈辱么？”这一句话着实触动了林烨的不平，的确，当日里指婚之时，他方映月就出了不少的力气，如今再回去告密，岂不更受他钳制么？想到这里，心下一冷，道：“也罢，存亡皆赋予尔辈之手！”秋雨颔首，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可还有异议？”宗氓原打算说什么，但话到口头却不再提，颇使秋雨好奇，遂激道：“宁王大人可是怨恨秋雨篡夺宗家圣位么？”宗氓冷笑道：“宗家帝业，岂是那般能亡？再者说，你为了稳定民心，必会推举本王上台，可是秋雨大人，你身为塞北皇廷鼎力之支柱，理应明白这个道理，宗氓只是不明白，为何大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秋雨听这话，挑眉道：“宗氓大人少年之时就有如此凌云之志，理应赞赏。若说原因么？实话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一统十四国？非也。是为理想抱负？非也。想必是为了天下能为吾人所拥有吧？”宗氓这时方才觉得秋雨可怕，暗自对天玄道：“秋雨大人此次行动，想必定会得胜，为何？心中迷茫之人，反而是灵台清澈之人，深知所需所言之物，又有经韬伟略集于一身，齐王哥哥，切记此次大战需立下无世之战功，否则就算是宗氓登基，继位大统，宗家也会不保！”天玄颔首道：“自然，若为了保护宗家，天玄即便是身当陨首也是在所不惜。”

待众人皆回了帐中后，秋雨又亲自写了封信交与暗哨，命其连夜送往玄天阁，信上仅有十七个字：

大业已到不可不发之境地，请君快快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