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邵年,一天便已过了一半了,秋雨不免倦怠了,对红袖吩咐道:“你仔细看好了,可别让那只蚂蚱跳进我房里了。”红袖听了,咯咯笑道:“好好好,真是个老顽童!又不是做什么,干嘛不让他进了?”秋雨不答,只楞了她一眼,径直回房去了。
秋雨在房内做什么?大抵是没人知道的,只知道自那日,后世便有一首《檀郎留》传于世。
帝都繁华,何日发牡丹?青丝愈长,已不甚扎簪,有公子佳人,抚阑干。近来前朝多少事?意烦乱。刚抚琴弦,丝丝皆断。不只是谁家萧声,不只是谁家玉兰,饶我心乱,饶我心乱。不见章台柳,烟波浩渺,结发颦楼,越人视之,子衿还羞。
且说秋雨自邵年南归后,心中不胜欢喜,广发请柬,又宴饮终家子弟,算做个忙里偷闲,连宗方都寻了个由头,跑出宫来偷偷咂了几口酒。
此时又恰值夏秋交季时分,夏木葱茏,秋虫凄切,池塘浮萍点点,零星桂花寂寞而开。说不出的畅快,乐伶正于帘后演奏广陵散,众人闻之,有感而发,不由感慨世事无常,秋雨见此,诗兴大发,吟道:
秋日嫣红送古朝,烈烈晴空雅碧霄。
时维九月风吟颂,只觉来年游原好。
林烨附和道:
帝都今日年华好,佳人才子游新潮。
不知谁家折杨柳,烟雨红袖啼欢好。
颇有一派新朝气象的意蕴,宗方见此,也不逊于人后,轻吟道:
帝都新胜,堪比黄鹂,震天惊,是谁家陌上,芳颜尚开,只道缓缓归。烟雨新南朝,换人间,紫苏杜鹃,只怕啼遍,佳人美景,又是艳阳天。
众人不由鼓掌道:“圣上之词,可照日月,我辈之词,不过稀疏星辰尔!”宗方倒也有自知之明,推脱道:“星辰虽渺,却胜在光辉灼灼,日月虽可耀天地,却终无法比哉!”说罢,请众人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已是常态,却因端王一言,平添了不少哀愁,端王说了什么?竟惹的众人愁云密布?原来,先帝辞世前,曾有一女,名唤溧,又称溧阳公主,先帝辞世时,也不过十五添一罢了,曾由映月牵线,嫁于北方大族,那家男子对她也算不错,但大抵是命比纸薄,未过冬便死在了家中。因礼法使然,至今未嫁,居于内宇垂藤院中。众人忆及五年前那场婚礼之浩大,不免生出几许嗟叹之情。
邵年却道:“以我看,溧阳公主还算幸福!”秋雨不免不满,悄声制止道:“乱说什么?丈夫死了,怎还高兴的起来?”邵年却不以为然,道:“诸位权且想想,一个人漂泊异乡,纵使良人是心悦之人,家国未远,可当时那种环境,溧阳公主又怎会高兴的起来呢?别的不说,秋雨就是个明例子,刚来我五宫时,还不懂事,就没问家里,可等后来,却常是不吃不喝,问他也不说,久而久之,落下了病根,大夫说是思乡病。今日闻之溧阳公主的事迹,也觉得是如此。”宗方颔首道:“原来以为我辈通情达理,乃不世出的怜艳之人,原来不过是顾影自怜罢了,实在该死,该死!”
秋雨莞尔一笑,道:“圣上这么说,就显得有些荒谬了!世人皆是如此想法,只满足自己的快感,却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圣上乃肉体凡胎自然也是脱不了俗的。”待说完了,方觉言行有失,不免自嘲道:“果真还是比不上千年的老妖怪,道行刚觉差了一点,就快言快语说出来了。”宗方摆手,道:“这有什么?秋雨可是敢说实话的贤臣,朕怎会怪罪?”一群人没个正行,闹到了月上三竿,映月等急了,派人来催才作罢。
宗方这几日长为奏折所累,今日这一通玩乐,算是缓解了近日里的紧张,见了映月,仍是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古板,他们那里那么好玩,今天才叫我去,该打!该打!”映月原想冲他发一顿脾气,未曾想他这么一抱怨,想说的气话,坏话都咽到肚子里了,只拿食指点了点宗方额头,嗔道:“少没个正行!只要听我话,随你怎么去疯!明日若还想去,去便是了!”宗方一怔,忙摆手道:“哪里!还去?怕会把你累死了!你看看,我一天不在,就有这么多奏折屯着,若我还去玩乐去了,岂不更多?”说罢,抢过一旁凤源寮的奏折,赶道:“走走走走走!朕来改改,你们全去睡吧!”凤源寮听宗方如此说,对映月笑道:“圣上倒是愈发体贴人了。”又抢了过来,道:“这是臣等的职责,圣上龙体,若这时候还不安睡,明儿个那些文官又要说我们这些内侍欺惑圣主了。”映月也道:“还算你有良心,也罢,这几张奏折我还是改得了的,要你逞什么英雄?老大不小了,身体又不好,还不去睡?”宗方听罢,只得悻悻然道:“那有什么事可要叫我了,千万别瞒着。听见没?”映月楞了他一眼,道:“好好好,我的大英雄,去睡吧去睡吧,天塌了不还有我顶着么?操什么心不好,竟管起了这里?”宗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内殿。
凤源寮见宗方进去了,方才笑道:“玺侯与圣上果真是一对儿!这样体贴,可是古今罕有的!”映月翻了个白眼,噗嗤乐道:“他那木头脑袋,体贴个屁!”说罢,又趴了下来,修修改改的。嘴巴,却是笑的咧开了。
故人邀我画红桃,瘦尽灯花又一宵。
闲暇暂拥檀郎臂,笑问何处花开早?
秋雨的宴席开了大约已经有了几天,这几天里,林府宾客盈门,说不出的热闹。这一日,却格外寂静了。缘何?前日里讨论的溧阳公主亲自到访,这倒令众人始料不及,毕竟溧阳公主艳名在外,连邵年也欲与其一夜芙蕖了,这原来是没什么的,可坏就坏在这上面,秋雨平日里看上去嘻嘻哈哈的,丝毫不怪邵年拈花惹草的嫌疑,可这登门拜访,却另当别论,故一大清早的便把邵年赶出了房外,一个人在屋里闷着。
若蔷因前几日接待玄天使者去了,也就没有赴宴,今儿个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借了溧阳公主的辇来了,一来就看见邵年在房门外急得团团转,不免好笑,道:“新郎官儿上了新娘房,一摸盖头,乖乖的亲娘!正妻在炕上!怎了?被我叔叔赶出来了?”邵年见了他,忙道:“可不是?适才溧阳公主来了,现在一直在下面灌着茶,我让他下楼去接待一下,他倒好,说什么‘你那么怜香惜玉,怎不自己去?’我的个老佛爷,你真是比我的爹还爹啊!”若蔷瞅了瞅房门口,笑道:“你可真是厉害,明知道我叔叔最怕你说别人好了,你还当他面说,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你可好,指手画脚一通,又引经据典,说的是满口唾沫,若是蔷儿,想必也会给你脸色看!”邵年苦哈哈道:“我的小祖宗,哪里是你这样不讲理?我是觉得她被人猜疑,和你当日里的境况一样,这才出言相助,你倒好,非说我是看上别人了!你想想,我陪你陪了十载,怎还会喜欢别人?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往日里你没管,我以为你不在意,今儿个是怎么了?像个炮仗子!”这话说的,实在是火上浇油,秋雨本来就不开心,今听他这么一说,骂道:“那是自然了,我哪比得上别人?别人是诗情画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呢?年老色衰,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人伺候,哪比得上别人?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去娶啊,干嘛赖在我锦香楼?爷,你也该去尝尝女人味儿了!”邵年听这话,更是急得跳脚,若蔷却楞了他一眼,附耳小声道:“你暂且去应付溧阳公主,我来劝劝叔叔。”邵年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忐忑道:“这样可以吗?他那性子,还不炸起来了?”若蔷扫了扫他几眼,剜了一下,道:“放心,我和叔叔一块儿长大的,他那性子,我还不清楚?”说罢,把邵年赶了下去,敲了敲绢纸门,道:“叔叔,邵年大人走了,蔷儿能进来吗?”秋雨撇了撇嘴,道:“要进来就进来呗,门又没锁。”若蔷不由哑然失笑。心下暗骂邵年果真是块呆木头,连这都看不出来!
刚一进门,便见到满地的鸭绒,不免痛惜道:“你发脾气就发脾气,关鸭绒什么事?啧啧啧,宫里的鸭绒都是放在映月大人那儿的,每人顶多一床被子的分量,你倒好,一弄就一地的!”秋雨没好气道:“你要就拿去!反正是他送的,也没多少用了!”若蔷听这话,吃味道:“怎的?还生他气啊?”秋雨剜了他一眼,道:“换成林烨,你怎么想?别说什么男人以事业为重,你有那宽宏大量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