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说这日里,暖风恰熏,画舫频依,正是一派江南风景,秋雨一大早儿便敞开了帘,不经意间,便晃眼见了墙角一枝春花,遂提笔道:
谁家春花开洛城?南风薰,虹幢擎雨,也是怜花意;笑抹金钗分几鬓?阳春三月牡丹羞颜始放啼,敛裾踏霞走,好花随云。
赶巧儿,林烨正推门进来,见秋雨正描词,也不好打扰,遂依在门框旁看秋雨描词。待秋雨写完了,方笑道:“写的什么玩意?让我也瞧瞧?”秋雨倒吃了一惊,嗔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招呼一声!”林烨乐道:“嗳呦呦,你可好,一个劲儿的描词,还怪起我来了?在这儿等你也有半柱香的功夫了,你可好,不吭声的把我晾这儿了!可算是恶人先告状!”秋雨一乐,笑道:“打你这没教养的一巴掌!你吓人还有理了?”又把新作的词拿了出来,笑道:“你且看看好不好。”林烨就近拉来看,假意思考了半天,方才咋舌道:“美则美矣,这羞嘛——也羞矣!”说罢,又在底下题了首词:
东榆西挂,几树烟柳人家?何处浩瀚星汉水边沙?青葱汀兰,窈窕情话,桑榆再戴花。
题罢搁下了笔,又道:“差点忘了正事!前日里宫中来了信,说今日巳时去殿上面试。”秋雨笑道:“面试听封?这怪是有趣!我权把恩科作了游戏一般,要什么封赏?”正说话间,前厅便有人传话进来,说宫禁已开城门,宣秋雨,云闲,林烨,闽审铎入宫面圣,众人忙应了下来,刚走至门口,便见一顶鎏金玉龙双飞凤星彩宝辇,再往里看,隐约见青幔中有两人对坐,见了秋雨等人,撩帘笑道:“两位哥儿,倒叫我与审铎兄等急了!”那两人是谁?一位即是恩科榜眼宋云闲,一位即是品科状元闽审铎,秋雨这时兴起,仔细打量这位新科状元,只见他:
襕绣金缕刺凤凰,裾盖彩霞色五章。瑶池艳畔虹幢,眉缝柳叶目含芳,青丝可堪绸乌亮,何处仙郎?何处仙郎?及冠读文章。
见了秋雨,也不阿谀奉承,单只道了一句:“寒门粗俗,不知诗书,还望渚离公见谅。”秋雨含笑道:“圣业初创,亏我等锦绣文章,才貌仙郎,愚顽实该承让。审铎兄才华出众,秋雨才是要请兄弟见谅啊!”众人遂一同坐于辇轿前行。
秋雨原以为市途拥挤,不适辇轿,殊不知映月早已下令,命道路两旁由禁军用黄纱幔子拉着,洒扫内侍也早就清洗干净了沿途,故只见视野开阔,云消雨霁,余兴尚存,遂题词一首:
云消雨霁,望碧空清凉几许?多情刘郎,老来戴花笑人伊。黄幔牵扯,风流陌上,缓缓开罢开几许?春风趁得意。
闽审铎见了,一为迎合,二来遣兴,也题了首:
春花几许?昨夜梧桐寒余尽,暮春踏芳去。白堤绵延,黄绸映雨霁,几家游人辑清芳?笑看垂柳低。
其余两人见词之风雅不亚于他等之下,也就放下了题词之念,只笑道:“待再去一番,碰见了感兴趣的再写吧!”
片刻后,宝辇便到了宫禁门外,随侍的內侍在门外唤道:“东楼禁卫,还请开门。”那守门的将领见了此人,笑道:“章台侯这是往哪处去了?倒叫兄弟好等。”秋雨等人这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西殿者侍庞嵩,人称文博士。不由得又愧又敬。庞嵩岂知他们那个些小凶思?只对守门将领吩咐了几句,遂请宝辇入了西殿,又吩咐寮官请映月及三位首侍前来。
闽审铎奇道:“按旧例,圣皇面见新臣应于均天殿接见,缘何今日却在西殿接见?”庞嵩笑道:“诸位不知,圣皇因故人来访,喜不自禁,于均天殿演习舞蹈,玺侯劝之无果,只得摆驾西殿接见新臣。”正说话间,忽听仙乐轻扬,余韵换腔,清脆曲水颂笙篁。众人才知映月驾到,忙出殿跪迎。
半晌后,方听得一阵细乐亡声,龙旌凤辇,销金提炉,较上次祭天之时,己减略了不少东西,却仍显奢华。北殿柳若烟,东殿陈礼然,南殿宋青严三人则陪侍映月左右,秋雨等人见了映月后,忙俯首:“沧沧大国,浩瀚百官,唯玺侯无上荣光!”映月原因与宗方闹了矛盾,心中正是不快,听众人如此说,不免云消雨霁,含笑道:“无德之人,做事仓皇!虽是无上荣光,却辜负了一班臣,一班将!”说罢也还了一礼。
待众人皆入了北殿坐定后,映月方宣秋雨四人于殿下听从指,四侍则于两旁端坐,`半晌方听内宇传唤,命秋雨入殿。
适一入殿,只见四侍坐于两旁,映月则坐于主位,陈礼然见了秋雨,笑道:“早听说莫渚离才貌举世无双,前日仅一扭头便惹人惊叹,今日这一见,更非夫人耳!”若烟冷道:“什么天人不天人的?还不是凡人一个?说白了,不也是我们这班勾当?”陈礼然登时面色一变,不再多言语了。
若烟转而对求雨说道:“论身份,哥儿还是我的亲族,帮倒是谈不上,照顾总是应该的。”秋雨虽不知东北两殿争端已久,倒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国玺始终为映月掌控,看适才若烟邀请时,映月并未阻拦,秋雨心下便已打定了主意,奉承道:“多谢首侍关心,秋雨不胜感激,更祝玺侯千秋,永保大月王朝社稷。”映月暗中对若烟议论道:“虽这莫秋雨乃初仕之人,可彼之性情着实深沉,不可不防!”若烟颔首:“虽只只言片语,却可将两殿矛盾分析透彻,可见此人心机深沉,再者,仅一眼,便看破你我二人,此人之厉害,尤为令人怖惧!”可见秋雨之风评,竟令三宰之首也为之钦佩,足见其人厉害。
映月又于心中仔细琢磨了一番,方才提问道:“渚离之才气,映月已是知道的,然而,却不知政事如何?”秋雨谦道:“自幼只习《四训》并《五经》并未染指政令。”映月凝眸,笑道:“学未学是一方面,这会不会嘛,却又是另一方面。”说罢,遂命若烟出了考题。
若烟何等机智?索性假意奉承映月道:“玺侯大德,拟八法以维新,却不知此八法又有何等功效?望渚离公详细而告。”秋雨莞尔,答道:“玺侯政见之高妙,实属难得,一者,谓之礼法,王朝之根基也!以钟鸣鼎食之礼约束世家,以掌兵权,以严刑苛法恐吓万民,使其怖惧,则可稳王朝体制而不殆;二者,谓均田法令,均田,乃本朝粮饷所立之法度,以天下为一户,以人为数,一人十亩,此举乃为天下贫民无粮可糊口而立,可谓善之!再言吏法,虽无科举之民主,却有天下之拥护,观夫沧源大国,皆以世袭为主,此乃一大弊病,若任者皆是暴虐无道,岂不殆天下人乎?”映月听到这里,心下已有了估计,遂抬凤目笑道:“说到这儿便行了,本尊心中大约已有了比较,再问你一句,那《论政》一文着实高妙,却不知为何未写出全文?”秋雨莞尔,道:“侯爷赎罪!秋雨的心思着实难以只言片语表露,这样吧,请四位首侍于殿外等候,不才尚有一言,需隐晦而告。”映月心下思量了半晌,方对众内侍吩咐道:“你们四人且去安阳殿小坐片刻,本侯有事与秋雨相商。”四侍不疑有他,捧袂而去。
待人皆走尽了,秋雨方对映月说道:“非是臣下故弄玄虚,乃是此事着实危及大月国体,不便他人听之,请玺侯恕罪。”映月听罢此言,也是觉得不妙,一口应了下来:“此事自当是准奏!”
秋雨这才开口:“虽如今两廷合并,大月一统,是不世出的圣明,然,智者多虑,必有一失。兵阁建立,实为制衡五宫擅权而立,侯爷却不知,此一后招,却为大月埋下了长久之祸根,分政之事,固然不会有失,然而,侯爷,若圣少宫宋邵年自十国南归,则必会使天下陷入浩劫之中!”映月不屑一顾,道:“本侯主掌大月数十年,未见乱相,莫不是他有什么三头六臂,能掀起这么大风浪?”秋雨道:“自然并非如此,但,宋邵年乃五宫太子,宗家旁系,身份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想如今上皇无嗣,其后继者,必在齐、宁、端、宋四人之中选取,如今邵年背后又是五宫作为助力,岂不是如鱼得水?邵年这人,心性我是最为了解的,不过一幼稚小儿罢了!纵然我无心干预,但那内外两波子人必会怂恿!若邵年也被卷入东宫一事,对于吾等,绝非好事。法廷众将必将添油加醋,抹黑我等!侯爷,如今之计,当是劝圣上早日立后于中宫,才选凤藻,方可杜绝那居心叵测之人之邪念!”秋雨这些话,着实警醒了映月,想宗怋,宗氓等人,乃是隐太子之后,虽名义上唤为皇子,实则不得不防,天玄性仁,值此乱世纷纭之时,不宜入金銮坐大宝,宁王孺幼,若登基后,必须旁人辅佐,否则无以谓之制衡,至于端王,早已摒弃在外,思来想去,这大月帝业却无一人可继!
适才听罢秋雨所言,却不得不说,实在是如今唯一权宜之计,可这选妃之事却又是一番难题,若选多了,三宫六院,保不准要生多少间隙,少了,岂不惹得旁人议论?秋雨却笑道:“这有什么?选来选去,不过是挑个女人罢了,倒不如在四府中挑个模样可人的,又知书识礼的,拥为中宫,暂给予些小恩惠,待日后诞下龙子了,架空即可。”映月听罢此言,不由暗叹道:“这莫家小子果真厉害,如此天衣无缝,连本侯也自叹弗如!”遂打定了主意,想要拉拢秋雨。
但又转念一想,却不知何家儿女可堪此任?也是无意一问,道:“却不知秋雨以为,谁家儿女可为如此大任?”秋雨却坦荡道:“臣虽不才,但来之前,也听长辈絮叨,林府大小姐林泠原本就是与圣上定下了婚约,只是御台之乱,使大小姐全家抄斩,这事方才搁下了,如今不如使他两再续前盟如何?”映月细细思考了番才惊觉也只有此人可以了,遂命秋雨退下,并宣林烨觐见。
林烨刚一入殿,映月便含笑道:“国舅爷,映月倒恭喜你了!”林烨一惊,不由惑道:“卑职愚昧,却不知玺侯所言乃是何故?”映月咬唇,莞尔道:“适才与渚离讨论圣上后裔一事,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却为我提了个好建议!推荐了你家大姐林泠入选中宫,母仪天下之尊驾,余深以为然。故欲定于本月中旬十五亲赠嫁娶之礼,还望不弃。”林烨虽自幼粗枝大叶,但仍不缺乏心机,暗道:“这莫秋雨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前日里东院的(即林炽)说若蔷走前曾找了秋雨议论一番,而后便回了禁中,这次荐林泠入选后席莫非也与此事有关?”遂俯身道:“玺侯之言,臣不敢不尊,然而,却不知为何,玺侯会横出此言?倒显唐突了!”映月岂不知林烨心中的心思?含笑道:“烨哥儿多虑了,如今皇室尚无继承一说,本侯也含疚已久,思东宫一事,仍需嫡系更佳,故欲召天下各世家贵族,急选长女一名入主中宫,岂料皇天照拂,正此时,秋雨前来献计?余以为,一是汝家姐与圣上早有婚约,二来怜你林府门衰祚薄,欲遗儿女承祖辈家业。”林烨虽仔细思量再三,却仍不明就里,只得谢主隆恩,退了下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