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喉头蠕动了一下，默默将瑶姬推开了些。瑶姬却不依不饶，一把抱住东君，索性痛哭了起来。

东君拿她没办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会好起来的。”

终究是：一念起，百转千回；一念灭，生死陌路。

天色微亮，雨停了。

牡丹匆匆赶来，灵玑没能及时拦住，牡丹径直就踏入了门内。一进门，却是目瞪口呆。

东君被瑶姬折腾得够呛，一身血水泪汗都招呼到东君的衣襟袖口，这会儿正消停了，歪着脖子睡了过去。

牡丹看向灵玑，灵玑也不知夜里之事当不当讲，两人只杵在原地面面相觑。

东君眉头微蹙，推开了瑶姬，瑶姬便倒头继续睡了。

东君起身整了整皱巴巴的衣衫，正色道：“棠棣是怎么回事？今年都没在我这儿露面。”

“棠棣？”牡丹有些惊讶。

东君面色不悦，道：“翠微宫是你管事，你要跟我装傻不成？”

牡丹低下了头，道：“我……确实不知。”

东君走到了牡丹跟前，道：“抬起头，说实话。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牡丹抬头看了东君一眼，竟扑通一声跪下了，面有愧色道：“是我疏于监管，棠棣她一年前弄丢了花信，如今正流落人间，仍未寻得花信。”

“一年前？”东君脸色阴沉下来，“所以她去年一年都没有开花么？”

牡丹点了点头，不敢抬眼看东君。

“宫中还有谁知道此事？”东君问道。

牡丹咬咬牙，低声道：“都……都知道。”

“什么？”东君闻言，脸色越发难看，呵斥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演得好一出瞒天过海。”

“此事实在不是有意瞒着东君，姐妹们只想着尽快寻回花信，不敢拿这等小事来叨扰您。岂知此事越拖越久了……”牡丹说着，头垂得更低了。

东君看了牡丹一眼，叹了口气，道：“牡丹啊牡丹，寻常花仙不懂事也就罢了，难道你也糊涂吗？花信乃是开花的凭证，这能叫小事？”言语间隐隐几分失望之意。

牡丹俯身磕了个头，恳切道：“牡丹知错，愿受责罚。”

“棠棣现身在何处？”

“蜀东宛州城。牡丹愿前往宛州领她回来。”

东君皱了皱眉，道：“不必了，我亲自去请她。”

“东君！棠棣她只是一时不慎……”

“先担心你自己吧。”东君冷着脸，道，“你先回翠微宫自省，回头一并领罚。”

“……是。”牡丹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灵玑，”东君唤来灵玑，眼神示意，“天亮了就叫她起来。”说罢便出门梳洗去了。

待到东君离去，灵玑走到了瑶姬跟前，却见瑶姬早就醒了。

瑶姬懒懒地倚靠在一旁，披头散发，眼眶有些浮肿，实在狼狈得不像样。

“东君走了么？”瑶姬抬了抬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灵玑点头，坐到了瑶姬身旁，关切地看着她。

“你也走吧。守了一夜，也该休息休息。”

灵玑摇了摇头。

瑶姬叹了口气，侧过脸去，不愿再看灵玑。

灵玑见瑶姬不愿多说，只好抿了抿唇，默默出去了。

瑶姬发了会儿楞，又将袖中的字条掏了出来，细细看着。

瑶姬有些想不通：东君明知自己犯了大忌，却没有一手掐死自己，反而劳神费力地剔除那个印记，究竟是恻隐之心，还是有所企图？

瑶姬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无所有，有什么可图的！不过是东君发善心可怜自己罢了。至于吕尘，是自己妄求了，自己狠不下心断情，自然有旁人来断了这份念想。

瑶姬起身推开门，外面正秋高气爽，清风习习。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呵，多久没晒过重阳日的太阳了。”瑶姬含泪笑了笑，终于踏出了阴影。

瑶姬换了身干净衣服，将头发松松挽起，在山泉边洗了脸，模样精神起来。

山泉在树荫下，青幽幽的，脸盆大小，刚好够瑶姬照个影儿。

瑶姬对着水影无奈道：“你呀，神仙堆里面最像个人。”

“的确，跟村姑似的。”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瑶姬猛然回头，看见东君正站在左侧，忙退开两步。

说瑶姬像村姑，一点也不冤枉她。荆钗布裙，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在脑后，耳旁零碎地垂下几缕青丝，脸颊两片红晕，眸子清灵如水，仿佛一眼能看进她的心底。

东君无意间瞥见瑶姬手腕、脖颈处的淤青，便随口问道：“感觉还好吗？”

瑶姬摇了摇头，道：“不大好。”

“如此，那便写个自省书静静心。”

瑶姬撇了撇嘴：“唉，还以为东君会哄我几句呢。”

东君瞟了一眼瑶姬，道：“说话越发不着边际了。”

瑶姬长吁一口气，道：“我如今了无牵挂，自然没个边际。”说完又巴巴看着东君，“不如东君聘我做神使，也让我有个靠山？”

东君闻言，当真凝眉沉思起来。

瑶姬见东君这般严肃，笑道：“还为难起来了。东君已经有了灵玑，还招我添什么乱，更何况……”瑶姬顿了顿，脱口而出：“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随便认作主子的。”

东君听得脸都黑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沉着脸问道：“那我是阿猫还是阿狗？”

“哎不是！”瑶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就认主子的。”

“马上回去写自省书，把事情交代清楚，天黑之前交给我。”东君说罢，不等瑶姬回答就拂袖而去了。

“唉……”瑶姬无奈地耸耸肩，也离去了。

黄昏时分，凉风乍起，吹乱巫山一片林岚，天边万丈霞光，仿佛一盒胭脂打翻了，洒得漫天绯红。

东君看完瑶姬的自省书，抬头问道：“这十年你都在酆都鬼混？”

“什么鬼混不鬼混的，我一个山鬼难道跟人混吗？”瑶姬不满地皱了皱眉。

霞光映在东君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似的。

“当真没有和幽冥勾结？”东君问道。

“所谓鬼城酆都，不过是幽冥出入人世的门槛，有些小鬼偷渡出来，做些不妨事的买卖，这算哪门子的勾结！”瑶姬解释道。

东君将信将疑地看了瑶姬一眼，道：“那你耳后的印记是谁替你补的？”

“一个穿紫衫的女鬼，高高瘦瘦的，模样挺俊。或许东君认识？”

东君嫌弃地皱了皱眉，冷冰冰道：“不认识。”

瑶姬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那你问这么多。

“既然是做买卖，你是拿什么换的？”东君打量着瑶姬，见她四肢健全，有些疑惑。

“一些灵力。”瑶姬似乎早料到东君会问这个，随口就说了。

瑶姬回答得干脆，东君反而有些不信，他盯着瑶姬的面庞看了半天，忽然瞳孔一缩，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霞光映照下，瑶姬的右眼泛着鲜亮的金红色光芒，而左眸却是半透明的灰黑颜色。显然，她的左眼不大正常。

瑶姬干笑两声：“能有什么事，这儿光线不太好。”说着，便用手挡了挡光。

东君抬手遮住了瑶姬的右眼，道：“这是几？”

瑶姬眨了眨左眼，似乎很肯定道：“三。”

东君拿开了手，默默看着瑶姬。

东君挡住瑶姬右眼的那一刻，并没有比划出什么数字，他只是挡住了她唯一看得见的一只眼睛。

“东君你这就没意思了，这不挖坑给我跳么！”瑶姬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东君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不能往坑里跳。”

“反正都跳了，一只眼睛也能看，都习惯了。”瑶姬依旧笑呵呵的。

“我问你，”东君凝眸看着瑶姬，“你回归巫山的那一夜，也是因为缺了一只眼才被剔骨扇所伤？”

瑶姬点了点头，佯装笑道：“东君手下留情了，怪我没注意。”

“糊涂！”东君一把将瑶姬的自省书扔到她怀中，面有愠色道：“你瑶姬不将息自己，谁还会把你当个宝！”

瑶姬被训得一头雾水，收拣起自省书，道：“东君说话好生奇怪。”

东君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不该叫瑶姬，应该叫石姬。冥顽不灵。”

瑶姬有些恼了，皱眉道：“东君，你好歹也是个上等神仙，怎么莫名其妙骂人呢？”

东君又是一声冷哼，扭头就走。

瑶姬自言自语道：“本就是块顽石，哪能做什么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