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那……那个道士不是我叫的！”我鼓起勇气说，可能这会激怒他，使我死得早个一两分钟。毕竟是遗言，还是要真诚。

“人类啊，为了不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这令我的心骤然揪紧。

“是真的！那个法阵……我刚好坐在那里……我不知道的……”我急得就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出来了……还有……那样叫你真的很抱歉……”

“唉。”对方无奈地看着我，“其实你是希望他出来吧……你还道什么歉。”

我被一语中的，睁着朦胧泪眼望着他，一阵迷茫过后，再次确认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对不起。”我说，“虽然无法弥补。”我看进他的眼瞳深处，那里像是半透明的无机质一般使人觉得干净，反而什么也无法看见。

“闭上眼睛。”

“啊？”

“闭上眼睛。”

我要死了吗？

两点冰凉触碰到脖颈，停顿了一下，不超过一秒，一阵皮肤细胞都集聚在一起然后被刺破的痛感袭来，就像一张薄纸被“刺啦”一声撕裂，暖和的血溢出来被温热的舌头舔掉。

我猛地睁开双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白玉般的脸。“你……”我努力地颤抖着嘴唇开口，“……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的眼里带了笑意，“那么害怕干什么，你的肉质还不够紧实，我先做个标记，”然后凑到我耳边说，“待下次再决定用蒸的还是煎的来吃。”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样一句话，我居然注意到了他呢喃的声音很是好听，有点沉，带一点性感的沙哑，扰得耳朵痒痒的。

“我……我不好吃的！”诶？这句话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你下次来我也一定是不好吃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抚上隐隐作痛的脖颈处伤口。他眼里顿时浮现一丝犀利，一把将我的手给打掉。

“你可是我的猎物，怎么处置可由我欢喜。”

我闭了闭眼，感觉到命运的不可违抗力。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伤口，我刹那像被电触了一般，心跳不可违逆地越跳越快。我赶紧摁住胸口，心里忐忑不安，唯恐被发现——自己居然被蛊惑了。

一丝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他莫名觉得心情很好。“莫不是自己喜欢看她节节败退的模样？”这样想着，笑容越发深了。原本只是想吓吓她罢，修炼这么多年从未吃过人类，不然早就变成魔，那道士也不只是拔拔羽毛了。

她这么胆小，甚是可恶啊。

“放过你了，念在你救了我……徒弟的份上。但是，下一次，我要跟你商量一下菜谱，你是眼睛好吃呢？还是心脏好吃呢？”

我睁开双眼，心跳漏了一拍，直接对上他明媚阳光透过琉璃瓦般的漂亮眼眸，明明白白读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还是……嘴巴好呢？”他的手指停在我的嘴唇边，有点摩擦的粗糙感，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不会再变好了。

一阵清风拂过，他化作无数光点飘入空气中，像水面上的白色泡沫逐渐融进水里，无声消失。忽觉如同经历了一场夹杂着恐怖和糖果的万圣节之梦。

“叮咚”门铃响起，将我从茫然的呆愣中惊醒。莫不是他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取？不，消失的样子如此突然而梦幻，就算是来拿，应该是瞬间出现在房间内才是呀。

我赶紧起来开门，门外一妙龄女子身着西欧式校服，裙摆是双层蔷薇红褶边，披着厚厚的纯黑色长发，像猫一样的眼睛和正红色的唇，笑起来很是妩媚。

“咦？玫玫。”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上次还十分仗义地帮我开豪车造势，为了在气势上完赢我那渣男前男友。

“我是来探望你的，”她一边说一边将中央镶有水晶的吊带高跟鞋换下来，“看你有没有烂醉如泥、哭成泪人、摔得家里一个茶杯都没有，还喊着我不配拥有爱情。”

我一把捂住脸，“别说了，我还想活下去呢，太丢人了。”

玫玫笑了，“好姐妹啊，世上男人大把大把的，别管那个渣男，他不值得。”

“嗯！”我点头。

“乖啊。”被摸摸头的我突然有种被驯化的感觉。

“玫玫，学校那边怎么办？还没到放学时间吧，你翘课啦？”窗外太阳只是从正中往西稍移一寸。

“唉，学校要开始什么乌托邦计划，我懒得待在那里枯想着推荐人类，寻了个可以外出的由头就溜出来啦。”

“那个由头不会是……？”我指向了自己。

“正是！你要不要转来我们学校啊？”

“才！不！要！”

“哼，冷情的绿缕，难得我来陪你。”

“上次我听你说上帝之子和恶魔打架已经很恐怖了，我不想再想象自己进去以后的其他可能。”

玫玫笑着，就像风铃被微风轻轻敲响，“那只是个野谈，我开玩笑的。不去就不去，”她搂住我，怀抱温暖并带着熟悉的玫瑰花香，“你是我姐妹，我护着还来不及呢。”

“咦？你脖颈的伤怎么来的？”

“哎呀，蚊虫叮咬啦，别在意，别在意。”……

（二）枫姬

在学院门口，我似乎看见了从前与一起值日的风纪委员站在这里检查学生仪容仪态时的情景。迎面走来的“大魔王”干将总是把领带打得歪七扭八、领口的纽扣也没系。我平常只是提点一句：“干将，扣纽扣，整理好衣领。”

他斜了我一眼：“哦。”就扣了底下第一颗纽扣，扯扯领带，领子还是乱七八糟的，就进去了。

有一天当他立着一边的领子、戴着像被台风糟蹋过的领带出现在校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直接拽住这货的领带，“你到底是有多随意啊，我每次提醒你你都不注意。”然后把那个疑似乱绑的领结解开，“不是这样弄的啊，”刚想说你看着，抬头看他一眼，他居然目光幽深地望着我，“我知道啊。”

我赶紧低下头，不知道有什么感觉悄悄在心底发酵，这是干什么啊？你知道还系得那么差。

手中灵巧地将领带两边交织、围绕、一边从另一边穿过。在恰好完成的那一刻，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我的手上，“还有领子。”然后把我的手抓到了他颈侧。

我有些矮，他一扯，我的脚尖被迫踮起来，跟他的距离也忽的拉近了。忽然感觉到，以前的小不点真的长大了呢，又高身材又硬朗，只是生活似乎不太会自理？想到这里，我“扑哧”轻笑出声。

他的手松开，我一边帮他理衣领，将领子折好，一边说着：“你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我刚才系领带，你看会了没有？如果没有，以后私底下我也可以教你。”

“你也会这样对别的男生说吗？”

“嗯？”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抬眼看去，他的眼睛很专注地带着些许恼怒地看着我。怎么还生气了呢？

“哦，不会呀，”我笑笑，“我跟他们又不熟。不过你这建议倒是不错，我可以弄一个如何打领带的课程给需要的人。”

“好啦，弄好了。”是伤害到他身为男生自尊的缘故吗，怎么感觉他更生气了。

“不需要。如果有那样的人，你告诉我，我教他们。”

“是对我教会你的谢礼吗？”

他勾起一边的嘴角，模样甚为欠揍，“不，我是故意不会的。”

从那以后，他的“挑衅”就越来越露骨了。蒹葭也总是在话里话外地撮合我们，妄想成为恋爱界的一代军师——据她所言。我以前也问过蒹葭，“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撮合我和干将？我们就不能和平地当一对青梅竹马吗？”

“你睁大你的双眼加上你还没开光的第三眼看清楚，说这话你就没有一丝罪恶感吗？”噎得我。

“我就只是喜欢看痴情人有个好结局而已。”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很是落寞，眼里似乎装有一个人，是一个她也许无法得到的人。

我曾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喜欢干将，如今看来，或许有什么隐情吧。

学院门口的风夹杂着樱花花瓣朝我们袭来，冷意和浓浓花香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突然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的事实一点儿也不真实，真实的是风、粘在头发间的花瓣、面前的干将和学院的围栏。

“你还记得吗，你总是不好好打领带的事情？后来我听其他组的风纪委员说，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扣过你的分数。当听说我亲手帮你打领带时，还问我是不是看错了人。”

“那是当然，”对面的男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素行良好，只有你，我想你亲手为我打领结。”

狡猾，这厮太狡猾！“你怎的知道我会出手？我不是接连好多次只是口头提醒么，你就这么有耐性？”

“因为你每一次都会皱眉，我想我再过分一点你不会不管……”

我败了，我败得彻底。

“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句，看着我的眼眸，认真而坚定。

“诶？”

“你可以不用现在给我回应，我只是怕现在不说你再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我拥抱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会竭尽全力让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变成百分之一百的几率。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背后持续不断传来不善的寒意，那句“我喜欢你”的坚定男子声音与缥缈的“我喜欢你”孤注一掷的女子声音相重叠，脑子里似乎要蹦出什么似的开始迷糊、太阳穴跳动得发疼。

我转过头去看到底那股彻骨寒意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却意外对上了一个人的眸子，是拥有着绝世容颜的潘安诺。他站在距离不远的校园道路上，真真是浑身都环绕着即将要杀人的寒意，直直地望向我们。

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眼中的世界再次呈漩涡状扭曲，教学楼旁站着的男子长着一只洁白无瑕的羽翼，身着古希腊服——看起来像折翼天使；樱花树下站着穿着赤红铠甲的战士，背后有蝙蝠之翼，头上长着牛角，手中握三戟叉，头侧过来，脸上有狰狞的伤痕；三滴不同颜色的水将透明的手牵着手坐在花坛旁聊天……

眼前的景色就像玻璃逐渐氤氲雾气一样越来越模糊，温热的泪水满溢，从眼眶边跌落至脸庞。在这被水汽浸湿的朦胧世界之中，有一个身影向我走来，如同水墨画中的山水间的一抹黛色，行走时周边还带起细细的风。

见我状态异常，居然干将表白后不仅转过头去不看他，还将这个动作持续那么长时间，也不回应他一句话。

他担心地抓住了我靠后的右手手腕，问道：“枫姬，怎么了？”

听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的神智从刚才的冲击中稍稍回来一点，刚侧过脸来准备说话，靠近学院门口的左侧手腕突然被用力地抓住了：“枫姬，你又打算无视我吗？！”

我从来没有无视过谁呀。

我惊讶地回眸，泪眼朦胧下，勉强看清来人的面孔，不是那只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危险度都高的潘安诺是谁？!不，我跟他不熟啊，充其量昨天才见过，没有到可以问这种问题的关系呐？

“我很感谢你送我请柬。虽然说这话不太好，她们说你之前就认识我，可是我自从你转学过来才知道你的。可能之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吧，潘安诺同学。”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叹了一口气，感觉有些无奈又无限包容，他很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触碰我的脸帮我擦眼泪，“每次看到我只会哭。”带有些许谴责的宠溺。

另一边的干将抓住他的手强行停止他的动作，“我也没有听枫姬曾说起你，你这样做很冒失又无礼……”

“不过，请柬并不是我送的。我也没有跟别人说过之前就认识你。枫姬，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