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州,我才知道车上的其他人都不是病人。一早他们就下完,高高兴兴的回家了。这是他们的家,他们从远方回到了温暖的家,而我们却要在这等待奇迹的发生。
林州虽然是个地辖市,但它却小的如县城。之所以这样,可能是因为这里被称为‘癌症之村’,很多当地的居民为了活命都搬走了吧。
我们管不了这些,便开始找住处。旅馆老板都知道来这里治病家属的心情,他们说话很客气,价钱也相对合理。那天晚上,哥哥便打电话联系了王医生。王医生也很爽快,虽已经下班,他还是接见了我们。他说话很和气,问我们要了以前拍的片子。看后,他直接说:“是中期,完全治好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你们要想好。”
为了得到更好的服务,哥哥送了红包,医生陪笑道:“做完全身检查,就安排。”
“好,那都拜托王医生了。”哥哥干脆地答道。
“你们可能还不太理解我的意思”,王医生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做手术对病人的身体伤害很大,而且手术后住院很痛苦的,可能会既害了病人又浪费钱。也许不做手术,病人身体强壮,还能撑着活个两年。可一旦做,身体变弱,若要再复发,也许一年就活不到头了。”
王医生的话一字一字的打在我和哥哥的心中。
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自己的爸爸死去呢。哥哥抬起头看着窗外因为夜色来临略显模糊的世界,他一下子没了主意。短暂的犹豫后,治好爸爸依旧是我和哥哥心中最强烈的欲望。我用眼睛示意哥哥,他没有说话,默默的同意了。
“做,王医生,做终是有希望的。”
王医生点了头,又嘱咐了哥哥一些事,便离去了。
那天夜色很黑,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痛苦而变了色彩。这个以往让我感觉至美的夜色,今晚依旧毫不逊色。它的星星、月亮、以及那天边飘忽不定的云彩,像一幅天画一样在那熠熠发光。
路边的霓虹灯闪耀着,人群中点缀着无尽的欢乐,它是属于别人的。可我没有嫉妒,美总是有着对痛苦的同情,就像施与怜悯一样,是一种双重安慰。
我只是想:“爸爸要是能好起来该多好。那时的夜晚也一定更加的美丽,只要爸爸还活着,看着他就是一种幸福。”
一天后,爸爸要做手术了。他一个人在里面,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挣扎。因为善意的欺骗让他来到了这个命运之床上接受生命的再造。此刻他也一定又感觉到了异样,因为一个小小的手术,是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的。而现在他像一个无力的孩子一样任人宰割,甚至没有征求他的同意。
罪恶的悔恨,当初若是早发现,爸爸不就一点事都没了。可这又能怪谁?任劳任怨的生活抑或毫无觉醒的欺骗?
忧愁是有转移的特性,这种特性因为亲临其境而变得更加膨胀。妈妈和我都焦急的在外面等待,为了让妈妈不至于那么担心,我说:“妈,没事的,就是一个小手术。”
妈妈没有说话,而是坐了下来。她此刻还是被蒙在鼓里,为了坚定妈妈生活的希望,我微笑的说:“爸爸没事的。过几天,病好了,咱们就回家。”
四个小时后,爸爸做完了手术。他很虚弱,但他还是嘴角坚强的示意了我一下。我知道两人搀扶的世界总是有着令人泪流的同情和让人幸福的快乐。
在住院恢复的一天里,我听到了一阵吵闹声。事情大概是出了人命,家属要医院赔钱。看着眼前的爸爸,我想从医生的角度,他是百分之百想治好病人的,但一般他会选择他认为最佳的治疗方案,然而在实际中这个方案才并不一定是最佳的方案。如此,从道德和做事方式上来讲,医生是没有错误的。但对于那些医闹,既然医生用他认知下的最佳方案,医治死了人,医闹人的感情也就可以理解了。医闹病人家属的观点是:“病人原来还活着,到这里就是把他永远治好,但现在病人死了,这是医生的职责。”
双方都有着合情合理的解释,可这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想到每个医生的经验绝大部分来自于他自己和他的老师。所以在这种传承经验的过程中应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而就是这些改变造就了问题。所以一切医疗经验应该标准化,要坚决防止随意性经验的产生。
从疾病自身来说,所有的疾病以及它们的变种都有共性和个性。正是这些个性有机会产生医闹,所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他自身经验也应该规范化,这样才会便于传承。
爸爸的手术很成功,经过两个星期的住院后,就可以离院回家了。按照这里通常的做法,我买了一挂非常大的鞭炮。爸爸很开心,这是住院后,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的背后是他知道以后他还能看见她的两个儿子成家立业,还能看见自己的孙子孙女。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我们带着希望,沿着来的路就回去了。生活也还要继续,它陷入暂时的平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