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逮鸭子,我就在路上溜达了一圈。路边搭着蔬菜大棚一样矮小又细长的茅草屋,这就是鸭圈。脏兮兮的油皮纸被风刮得哗啦啦的响着,一股令人难受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有两个人站在不远的埂子上,穿灰色褂子的中年男子拿着铁锨,躬着腰在费力的清理挤满粪便的排水沟,沟里好像铺了一层苔藓的绿,又臭又浑浊不堪。他折腾了好半天,田埂上堆起了大小不一的小土丘。另一个肥胖的女人脸上泛着黑色的明晃晃的光,不耐烦的晃来晃去,好像在察觉什么。
申城变成鸭子的世界,这里原来清新的空气消失不见。
养鸭的申城人说这是他们走出困扰的灵药,别的人说是在自掘坟墓。到底是灵药还是饮鸩止渴?当科学没有来到,时间会证明一切。
墙角里一只吃了病鸭的花色狗红着眼睛,蜷缩着。沟渠里的水如同放多了的茶叶,浑浊不堪。水草疯狂的乱窜,又高又粗。
在这不友好的空气里,天气依旧晴朗,太阳像盛开的花儿一样,鲜艳艳的。它毒热的光,炙烤着大地,加重了味道。我不该只想到自己的感受,蚊子苍蝇可是最欢快。成年蚊子组成了大圆圈,嗡嗡的乱叫着。
整车整车的肥胖鸭子,短时间里就被标准化的填出来,大卡车奏着凯歌来迎接它们。远远地我就听到了它轰鸣鸣的声音,扬起的飞尘好像刮起了沙尘暴。足足有四辆绿皮的大货车,它的车头又大又胖,有着千百斤力量。我跟着它们跑了过去,高高的犹如大水洞的圆滚车轮上,宽敞的大车厢里载满了黄色的大皮镂空篓子。人们爬上去,把它们一个个甩了下来。
押车人穿着黑色的制服,皮鞋油亮亮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点害怕。他业务非常熟悉,嘴里一翘一翘的叼着烟,拿着公文的本子,不紧不慢的记录着。四姨娘笑呵呵的走了过来,请他吃支烟。他人倒是很和气,微笑的接受。
装完了鸭子,人们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眼珠子热火灼烧的。我看见他们或是肩靠在肥壮的大树边,斜搭拉着腿,或是解开了衣服,瘫坐在柏油马路边,喝放凉了开水。大家都口渴的要命,一会儿就喝个精光。
大卡车旁边站着的是个收破烂的年轻人,他棕色的木板上刷上了醒目的招牌——收破烂儿。可他并没有吆喝一声,只是眼睛亮亮的,好像很费力的看着。我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真心希望发生点什么。因为除了这空荡荡难闻的气味,飘落一地的白花花的绒毛,再也没有什么引起我的兴趣。我看着妈妈,她笑呵呵的正在和别人说话,不时的用手去挠她那蒙了一层灰的头发,她并没有想走的意思。
那个瘦个子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黄瘦的脸,好像秋天的芦苇。他表情变得很严肃,又很纠结。周围的东西好像都在摆动,他的心好像也在搅动。他好像不懂这些,又在期望,又不好意思说。
在村里面,总有这样的人,他们咬着牙,一遍一遍的想着,可那些不一样的东西却永远无法穿透他们心灵的壁垒,真正震撼他们。他们无法突破自我的束缚,一如既往的做习以为常的事情。
那个收破烂的,以后我又看见了他,他继续吆喝着:“收破烂吆,谁有破烂来卖吆。”
回到家以后,妈妈又跟我讲起虔诚女人的好多故事,讲着讲着,她会哈哈的大笑起来。她说她的丈夫也不喜欢她,甚至恨她。在农忙季节,她男人在水田里撒着化肥,她在田埂上唱着歌。人家都骂她是傻子或是不要脸的妓女,她从来不介意,自唱自己的。对别人的调戏,她也认为是一种赞美。比如,一位老姑娘遇见了她,说:“哎,魏姑娘,今天准备唱哪出?来个《小二黑结婚吧。”
她听后二话不说,就唱了起来,引的大家哈哈大笑。他的儿子更因为看不惯她,十四岁就到县城的饭店打工。因为活计好,被饭店的老板看中,当了个上门女婿。从此,她唱的更加的欢快,而且逢人就说:“我儿子可是城里的人,你们哪个人家的孩子能比的上?”
“老魏有出息,生了个好儿子。魏姐,今天要不要给你儿子也来一段?”人们通常鄙夷的说,但是她们心里真的嫉妒的要死。
这已经是二零零年以后的事情,那时候我感觉申城每个人的心灵都病的更厉害,不只是老魏。老魏只不过把悲剧改成了喜剧,可在内心里还有上帝迁就着她,但是那些人眼里却已经容不下一粒沙子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把她对上帝的信仰和妈妈的迷信做了一个比较,迷信只是在自己危险的时候,才能宽慰自己,而信仰却是我们时刻的警钟和灵魂的灯塔。我不知道老魏是否是真的快乐?如果她快乐,那她快乐。如果她没有在信仰的世界里活的快乐,那该是她把信仰当做生活。
人,哪里是欢乐,哪里是痛苦?倔强的人生,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彼岸?虽然魏老婆子只是一个个例,但是我知道外来思想已经开始侵入这个迷信的古老地方。
后来,我知道这种信仰,申城人除了老魏,再也没有人感兴趣,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它存在的土壤。我又想到了四姨娘,她搬到了大路边,离开了她的老家,在她眼里钱比什么都重要,又怎么会想到上帝呢。
至于她快乐与否?她和所有申城的人差不多,从这点来说,也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