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小二。
“啊,客官……不,是神僧饶命……”险些就做了冤死亡魂,小二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全然没了和余廉清抬杠时的咄咄逼人。
“你怎么在这儿?”
余廉清借着未熄的金光抬手一扫,随着僧袍宽大的袖摆飞舞而过,屋内顷刻有如月下流萤般的细碎光华,代替火苗在烛芯处灼灼燃起,虽不及灯盏般通透明亮,却足以给人安然宁定之感。
“神僧明察,方才有歹人袭击了客栈,不只是这屋中的客人,就连一楼的客人也全都被他杀了,小的……小的原以为也要交代在这儿了,幸好遇到了神僧才得以保住一条性命。”
那小二刚刚遇袭差点丧命,却难得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三言两语,就简明扼要的将事情概括了出来。
“什么,都杀了?”
捉住话语间的关键字,余廉清迅速的站起身,穿过走廊顺着楼梯直下到了一层,而在将客房的门一一推开后,他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幽暗的烛火下,暗色的血宛如一条条缓慢爬行的蛇,从不同的房间中流出并汇成一股,于冰凉的地面划出扭曲的图形。
而血的源头,正是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的脸上都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表情,而身体则或多或少的都缺失了一部分,其缺口处又都是不规则的啃噬痕迹。
余廉清是见过这般残忍的场景的,正是与那陈化舟将人生吞活剥的化骨炼尸大法,如出一辙……
“神僧莫要丢下小的啊……”
惶恐的声音中,那小二气喘吁吁的跑下楼来,正看到余廉清四散流溢的血泊间盘膝而坐,指间将如流沙般捻均匀后,口中念念有词,年轻的脸庞上是如无量化身般的悲悯肃穆之色。
“你可见到那歹人逃往何处了?”
简短的超度仪式完成,余廉清看着金光将满地的污浊腐朽之物覆盖消融后静静的发问,和那小二仓皇无措的姿态一对比,他倒还有点历经红尘试炼的高僧气场了。
“往……往城北去了,那里有座破庙。”
越过闹市区抵达城郊,又穿过数个村落来到了更北边的荒地,已是缺月挂疏桐,风摧寒枝颤的时分。
树顶繁密的枝叶间沁出微微的凉意,贴上肌肤的瞬间,便抹去了那袭上脑海的些许困倦,余廉清拖着那小二藏身于树冠之上,借由层叠的枝桠淹去了身形,就连并不明显的呼吸声,也隐没在了风摇树动,如潮水般沥沥作响的声音里。
不远处,小二所说的那座破庙,正坐落在沉沉的夜幕下,年久失修的外墙早已剥落了大半,斑斑驳驳宛如一张拙劣潦草的画,阴暗潮湿的墙角杂草丛生,其中较高的几株,都快要够着挂于屋檐下的破败蜘蛛网了。
这破庙本身,倒是无甚特殊之处,然而距其三里外的一座乱葬岗,却令其平添了几许阴森可怖的气氛。
月,蓦地被飘掠而过的阴云遮住了。
大约是许久前扫墓留下的白幡已然破裂,在一片森黑的背景下无声的飘扬,由于这三里内皆是一马平川的荒芜土地,虽是枯草遍布,余廉清却也能看清有一个个身影,正扒开土壤从坟堆中爬起,朝这破庙的方向缓缓行来。
他们有的呈站立之姿,却是佝偻着背,手臂恍如被抽筋剥骨般垂到胸前,有的则是干脆做爬行之态,两只手扒拉着地面往前匍匐,然而无一例外的,这些人影尽皆衣衫纷乱,头发肮脏得打起了结,浑身上下都淌着恶心的粘液。
行尸走肉。
“嘘。”
听着它们踩过枯草的嘈杂沙沙声,余廉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捂住了随时可能惊叫出来的小二的嘴,而或许是太过专注于盯着这群黑影的缘故,余廉清都没有留意掌心传来的,那过于冰凉的触感。
不过片刻,那堆黑乎乎的人影便聚集到了破庙之前,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共有百余众,又早已神智尽失,也不懂什么礼仪谦让之法,是以它们也不管那庙门狭小得只容两人并行,便一窝蜂的涌了进去。
这期间,数个人影被踩踏成了残肢碎块,而更多的,则是被挤掉了胳膊踹断了腿,然而尽管如此,它们却依旧争先恐后,就仿佛瘾君子,见到了令其神魂颠倒的毒品一样。
“你在这等着,若是我两个时辰未归,你便将此物向东放飞,届时自有华藏宗高僧前来保你安全。”
打定主意前往一探究竟,余廉清以手代笔奋起疾书,须弥真言的金色圣光于夜色下聚成了烁亮的一点,余廉清在将其交予疑似被吓傻的小二后,便提起禅杖,踏足飞掠直朝那破庙而去。
一苇渡江,踏水无痕,唯有金杖与白衣,在这污秽的空气中扫出澄净的线条。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