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不自医,何况我平生参研棋局无数,真正输的也只有一盘而已。”
“这么说来,楚国这次复辟,先生是志在必得了?”
棋落石台的声响干脆有力,苏婉心手腕一翻便将白子摆上了天元之位,见此情形,那先生神色微凛,但敛着温润光华的眼中却是空明怡然。
“非我势在必得,实乃天命所趋。”
“这倒是,今时今日,大楚确实是天命所钟,”苏婉心又执上一子,双眸却是不经意的看着漏在棋盘上的阳光碎片,“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哦?姑娘的意思是说你即是天命,”循规蹈矩的将黑子布成局,那先生不动声色的牵起平和的笑容,“这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手上随意的落着子,苏婉心血色的眼瞳中有光芒流转,“临安城是大楚故都,依山傍水,周围有沃野数千可作农田,物产丰富,且烨国自平定南方诸侯国至今,堪堪过去数十年之久,想来人心所向尚未完全归附于祈年殿,先生挑了这么个地方,是把地利与人和这俩点都占尽了。”
“于是呢?”
“于是便剩下天时了,而这也正是我要为先生争取的东西,”像是不会下干脆破罐子破摔,走完开头几步后,苏婉心的落子效率竟隐隐有超越其对手的趋势,“我相信对于复辟之事,先生早已准备万全,然而复辟之后呢,我以为仅凭临安一城,终究难抵烨国的千军万马,何况烨国背后还有祈年殿的辅助,因此先生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成后稳住阵脚的机会,也就是天时。”
“不错,大楚之所以尚处于蛰伏待机的状态,便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我听姑娘所言,竟似有赐我天时之力?”
说话间,那先生微微皱起了眉,倒不是顾及这双方互相试探且互有保留的对话——他的目光,正颇为专注的停留棋盘的中央,那一片白子正宛如天女散花般凌乱的铺开,丝毫看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棋路或杀招。
“烨国看似天下大统,实则却是四面楚歌,彤雨阁在北,望天楼在南,这两个都是其不得不提防的隐患。”
“彤雨阁?”那先生摇了摇头轻笑道,“彤雨阁与祈年殿素来交好,且彤雨阁在雪山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姑娘竟想要他们和祈年殿正面相抗么?”
“与世无争?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苏婉心轻哼一声,眉目间有不屑的轻慢之色“不过对于先生和大楚来说,西北雪山即使被凤凰的圣焰悉数融化,也始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么姑娘所说,便是单指望天楼了?”
“不错,望天楼早有北攻之意,七日之内,我定能引其付诸行动,”苏婉心依旧在随意的落着子,白子恰好填补到了一处明媚的碎荫之上,“先生可在望天楼出兵的同时高举义旗,等望天楼到时,先生已将临安城占下,届时不论是祈年殿还是望天楼,都会忌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忧而不敢轻举妄动,大楚便可在他们双方的夹缝中站稳脚跟了。”
“祈年殿,望天楼,彤雨阁……”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那先生不再执着于盯着棋盘,而是看着苏婉心平和的笑了笑,“忘川之畔,还真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呐。”
“这乱世之中,不做执子之人,便要做子为人所执,这不也正是先生的想法吗?”
“是了,细细想来确实如此,”手中执着黑棋却不下了,那先生刻意沉下了声线,“只是我尚有疑问,姑娘,或者说忘川之畔,既然已决意助我大楚,又为何要当街斩杀烨国士兵,使我等暴露在祈年殿的视线之下?”
“因为我等不及了,如此一来,你们若想不功亏一篑,便只能趁接下来的这个时机动手了,”看着那先生又拨弄起念珠,苏婉心反而笑的肆无忌惮,“等待,总是最令人厌恶的事情。”
“那我依了姑娘之言便是,”那先生说得风度谦然,手上却开始收拾石台上的棋子了,还顺便扫净了重又覆上棋盘的落叶,“明明不会下棋,却能在我面前故弄玄虚这么久,姑娘于棋道上的造诣果然不浅。”
“先生甚至连身份都未表露,却在言谈间,就得到忘川之畔的鼎力相助,”苏婉心挑唇,言语间丝毫不落下风,“先生最擅长的,恐怕便是瞒天过海,以及暗渡陈仓了吧?”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将来定有重逢的一天。”
“也是,那我便先告辞了,先生保重,勿要创业未半便中道崩殂了啊。”
话的尾音还在被阳光熏暖了的空气中回旋,苏婉心已拖着无常步的憧憧鬼影,飞身跃至了远处高楼的一角飞檐上,看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那先生也无意识的轻转起了手中的念珠,霎时间,无数白色的睡莲好似如梦初醒般,于他的身畔绽开了皎洁而温润的光芒。
姿态万千,亦真亦幻。
——莲台,正是佛门中神圣而高洁的象征。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