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明晰,梅天落反倒显得平静了,面如止水,那双眸子淡淡的仿佛波澜不惊,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是略带些痛苦地闭上眼,象是在忏悔自身的罪孽,又象是缅怀死去的儿子。
许久,缓缓地睁开眼,徐徐说道:“我原该想到这一层。自遭了那场火灾以后,你再也没叫过我‘爹’,也不以儿自称,只是直道‘你’‘我’,实在无奈之时,大不了称我一声‘您老人家’。当时我就觉蹊跷,但观你言行举止一如往常,便以为你是受了惊吓,或是恨我那晚不在,让你毁了容貌才致如此,所以也未放在心上。今夜我来时,见众人要杀你,表面上看好象是我拗不过众人,其实是想逼你一逼,生死攸关之际肯不肯叫我一声‘爹’,可是你没有……还有,十年前,我将那把新打的淬毒匕首送给你时,忽见你目露凶光却一闪不见,我亦没在意……唉,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曲连山要有你这份心计也不致落得个身败名裂了!可惜,你处心积虑绞尽脑汁想出这条毒计来,却终未成事,虽教你害了寿儿,但他也算为朝朝庭出力,死得其所……”
众人见他失去亲子却丝毫不显悲痛,一席话侃侃而谈娓娓道来,如叙家常,居然将自己的儿子横遭残害说成了“为朝庭出力”,而且还“死得其所”,可见他铁石心肠到了何种地步,无怪乎无视手足之情和救命之恩利用曲连山,使其家破人亡。
其实,此刻的梅天落已是痛心彻骨,肝肠寸断,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他这个人非常理智,眼前众人皆欲将他食肉剔骨,势不两立之下,他丝毫不敢马虎,放纵感情于临场不利。所以他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以免乱了方寸,心里早做好准备要将这些人全部送上天堂,供他儿子玩乐取笑。
曲如钩叙完往事,已是油尽灯枯,只见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桀骜不驯的微笑,深情地看了曲玲珑一眼,又满含求恳地看着千家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未能说出来,头一歪,气绝身亡。
曲玲珑虽然看不到,却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伏在哥哥身上大哭,其声撕心裂肺,其情感天动地,忽地一口气哭不上来,脖子一哽,昏死了过去。
众人无不伤怀。千家生大惊,伸手探她鼻息,犹有气在,想是悲伤过度以致昏迷,也不救她醒转。对她来说,也许这正是求得片刻解脱的最好方法。
千家生插剑归削,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走得远远的。他是担心梅天落灭绝人性,怕连这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梅天落似乎对他二人并不感兴趣,理都没理,转向众人道:“闲事已了,且理正事。寿儿夭亡,你等罪行又加一条!快商量商量,谁先祭我儿之灵?一伙同来也一并全收!”
众人不由愤慨:你儿子死了,自是曲如钩所害,与我们何干?但均知与他辨理实是枉费唇舌。听得梅天落叫阵,众人一时都有些怯惧,愕然相顾全无主意。
梅天落冷笑道:“怎么?往日一个个英雄,今天却不敢行侠仗义了?”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按兵不动就想止息干戈吗?须知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你们谦让,我可要反客为主了!”
说得众人脸上都挂不住了。薛颂今站出来,道:“阁下这么有兴致,薛某虽挂了点彩,也要舍命陪君子了,免得冷场须不好看!”
云泉道:“师父受伤之身,不可轻涉险地,徒儿愿代劳!”
众人也都劝说不可,但谁也不主动出来应阵。
薛颂今大喝一声,提起两只肉掌扑了过去。
梅天落大笑道:“自寻死,还说天要命!”身体疾窜而出,尚未拆招,只一个照面,匕首一闪,便划破了薛颂今的喉管,哼也没哼仆地而死。
众人惊得呆若木鸡,连云泉也不敢过去相看。
高鼎诺本来准备第二个上阵,但见此情形,也不由犹豫起来:死不足惜,可如此死法毕竟太冤枉了,也不体面。
梅天落哼道:“一个草包也敢逞勇——谁还不服?”
众人哑然,这似乎不是服不服的问题了,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似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