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你?!”林父豁然起身,紧皱的眉头在额间拧成一道深深的竖纹:“难道是我让你离开学校,当不成老师?是我让你身败名裂,处处是敌?还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儿?!”他刻意压低的语调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与痛苦,与他之前隐忍淡漠的气质大相径庭。苏辰呼吸一促,和我紧握的手心一片潮湿冰凉。
“你们在这里吵得这么投入,是不是想把病人也叫醒一块儿听一听?”一道低沉男声突然响起,我们集体转过身。一个穿白大褂的高大男子走进病房,面容十分熟悉,竟然是周远年!
林父抿紧了唇,胸口兀自起伏不定。周远年眼角瞟过我们四人,慢慢走到林父跟前:“林先生,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火要发,现在都不是时候。晓安需要休息,而且……”
他的欲言又止让林父眼神一暗,许家言警觉地问道:“而且什么?晓安的病情还有什么问题?”
周远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的心一沉,苏辰拉拉我:“叶轩,我们先出去,让医生……”
“让她留下!”林父突然道,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医生,你尽管说,我女儿怎么了?!”
“爸爸!”苏辰双眉一皱,我却扯住了他的手:“是我的错,我应该负责的。”
周远年幽幽地叹口气:“只怕这责你负不起。”他转头对林父道:“林先生,你要冷静,晓安这是第一次怀孕,而她身体孕酮含量本身偏低,这次又是因为突然的暴力原因导致的滑胎,这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很大程度上会产生继发性不孕……”
“你胡说!”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吼了出来,他的话如一记闷雷打在我头上,苏辰一下将我搂在怀里我才能勉强站住。考虑到林晓安还在昏迷,我死死压抑住自己的哭腔,但喉咙却像扎了刀子般剧痛,而林父在一开始的惊愕后狠狠地瞪住我,苍老的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痛与愤怒……
周远年上前扶住林父:“林伯伯,您不要太激动,这也只是可能,现下最要紧的是要让病人好好恢复。”
林父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竟是双目通红。我简直无法直视那样一双眼睛,那让我能清晰地从里面看见自己的是多么地令人讨厌。他直直走到我面前,眼神愤恨得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犹自沉浸在不敢相信的痛悔之中,一抬头,见面前之人蓦地抡起手臂,狠狠向我打来!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苏辰一把将我拉到背后,笔直站在他父亲手下。而林父的手在挨近他身体的一瞬间停了下来,终于狠狠砸向一旁的墙壁。
“爸爸!”苏辰惊呼一声,伸手接住他父亲昏厥的身躯。周远年脸色一变,立马上前帮忙,两人半拖半抱将人往隔壁病房挪去。“OH!MYGOD!”走廊上的小护士看见这一幕,手中的病历本“哗啦”掉了一地,飞快地跑去叫当班医生,病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苏辰在忙乱中不得不放开我的手,我想跟他们过去,却被路过的一个护士撞了个趔趄,头更晕了。“小轩,你乖乖坐着,我马上过来!”苏辰回头朝我吼了一句。人声嘈杂,来来往往地都是陌生而紧张的面孔,我终于像是被抽光里力气的布娃娃,软软靠着墙角滑了下来。
然而还未倒地,一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把我搂住。许家言一个横抱抱起我,放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家言哥……我……”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那么喜欢晓安,对她这个女朋友的所作所为简直能让任何一本言情小说的男主角羞愧而死。他肯定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和这个心爱的女子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是我,生生打碎了他们的梦。
来来往往,尽是嘈杂。我在椅子上蜷起身体,不知该如何抵挡四面八方侵入的凉意。直至四肢百骸都像灌进了铅一样沉重。然而比这更沉重的,是我愧疚的心……许家言没有说话,暴怒的气息渐渐从他脸上消退,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病床上的林晓安,那样的珍视与郑重,让我所有的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自周远年丢下那个惊雷后,他反倒成了我们之中最冷静的那个人。但我知道,这冷静之下,掩藏着比谁都多的痛苦。
我宁愿他骂我、打我,我甚至宁愿承受他愤怒而厌弃的目光,然而他只是沉默,痛苦的沉默,这让我比面对林父的反对和轻蔑更无地自容。空气如同铅块一样沉重,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我快要窒息……
“你先出去吧……”许家言终于开口,语气却疲惫至极:“……我刚才是气极了,你别在意。”
“家言哥……”
他摆手制止住我:“什么都别说了,让我好好静一静。”
他轻轻伏在林晓安的床边,取下眼镜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按揉着鼻梁。我清楚地看见一滴泪自他手间滑落,像一个渺小而破碎的梦。我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个晚上,我也是这般,目睹了林晓安滴在他背上的那滴泪。
心似被无数尖刀划过,痛得快要哭出来。我快步走出病房,死死压住喉头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