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联想:“这个作者是想说爱情是靠不住的?时间一长,快乐的面具就会被撕下,露出丑陋妒嫉的本来面目?”
苏辰弹弹我额头:“是,不过那只是他的看法而已。”
他抱紧我:“艺术永远只是一家之谈,我们欣赏就好。”顿了顿,他又道:“小轩,这个世界上总有东西是不变的,就算时间也撕不开任何的裂痕。”
那时候我还那么小,懵懂得完全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认真与执著。其实一直以来,我就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真正意思,或许是不懂,或许是不敢,我总以为那个小年轻不可能带着他的感情一生一世,总以为这个并不宽容的社会会将我们的暧昧逼进绝望的死角,所以我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所以我不敢轻信他任何的承诺,虽然我已在心里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
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
他一步步引领我走向那个甜蜜而深远的旋涡,他是师,是友,是兄,是父,他让我一点点习惯他的存在,慢慢渗透进我每一寸的生活空间。他教会我爱,即使是在行同陌路的十年后,我依然带着他刻在我生命里的痕迹。
然而为了这一切,他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我慢慢抽出袋子里的片子,那上面每一条伤痕都让我的心抽紧一下。杜艾黎怨恨的声音响在耳边:“……苏辰平时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为了你却像个最没有教养的人一样在肮脏的巷子里和人拳脚相向……最后,到底被打折了一条胳膊……”
“……你欠了他多少!你这辈子还不清!叶轩,你根本不配拥有他!你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难堪,自己还一无所知!”
我捂住耳朵,但那些虐心虐肺的话却像电波一样不断往我脑海里钻,记忆里混乱焦躁的时光剪影般掠过眼前,可与以往不同的是,我在那些剪影的背后看见一个孤独守候的背影,挺拔利落,像一柄出鞘的剑。
情深如此,无以为报。
当我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宋亦熙正闲闲地躺在床上看小说,看到我进来,他温和地一笑,随手把书放在床头柜上。
灯光柔和,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被罩上一层金色,眼底有浓重的温柔宠溺,一如当年。
“怎么去了那么久?那小姑娘的妈妈找到了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到他床边坐下。那本小说平摊在柜子上,是之前很红的《朗读者》,素色封面下印着一行小小的字:“为了守护秘密,你会走多远?”
我轻轻摸了摸书面,道:“宋亦熙,你觉得汉娜为了隐瞒她是文盲的秘密而甘愿承担一切罪责,傻不傻?”
他愣了愣,蹙眉思索:“不能说傻,那只是她个人的选择而已,她选择了一条更符合自己逻辑的生存方式,我们无权干涉。”语毕扯扯我脸:“怎么变成小哲学家了?不看你那些穿越小说了?”
我任他在我脸上作威作福,直到他有些诧异地松手,才叹口气道:“那……苏辰,为了守护秘密,你还要走多远?”
他的手刹那僵硬,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停留在我脸上的指尖在迅速变冷,那双向来沉静如墨的双眸也在此刻翻起巨大波浪。空气一下子沉寂起来,而我却这沉寂里看见时空破裂的痕迹。他的反应证实了那个荒唐而疯狂的可能,深刻的记忆呼啦啦往上翻涌,我的喉头一阵痛。
“苏辰……”我颤抖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庞,从下颌到颧骨,到鼻梁,到眼睛,再滑向耳边,最后伸向他浓密的黑发。
那里,隐藏着一道清晰的疤痕。
我知道他大变的容貌必然和这道疤痕有关,然而我却无暇去猜测其中的细节,我所有的力气只够支撑自己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那日,天色阴沉,他在满院金黄的梧桐树下说:“叶轩,相信我,我会回来。”年少如我,并不知道这一句承诺将遭遇怎样的波折,更不敢想像那个少年会花费十年的时间来实践他的承诺。
十年的等待,十年的猜疑,十年夜不能寐的恐慌担忧,十年肝肠寸断的想念,终于在这一刻找到归属。
我再也控制不住,从哽咽到抽泣,到最后号啕大哭,我在他的怀里肆意撒野。
生死茫茫,相逢不识,我不再总角豆蔻,你也褪去年少轻狂。然而千回百转,世事无常,我最亲爱的,你终于又回到我身旁。
他在最开始的僵硬后,一点点搂住我,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和背部,一遍一遍,温柔怜惜。
“不哭,小轩,乖……”他细碎的吻落在我鬓边耳旁,我攀住他的肩膀,胡乱地凑上嘴,他配合地张开双唇,所有的呜咽委屈都被他吞进肚子里,气味绞缠,相濡以沫,像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宠溺。
一生不过在这一刻。
“苏辰……苏辰……”我边吻边哭,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呼唤这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任自己沉沦在他温柔的亲吻里。
那夜,我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尽情挥洒这十年来积攒的泪水。过往的片断不断在脑海里闪烁,不管是苦是甜,都像一个个的梦,飘渺而清晰,只是我却找不到这些梦的开始。我和苏辰,从一开始就涉入对方生命太多,虽然我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人堆里挑了我出来和他唱这一出人生的戏,但是幕布一早拉开,我们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入戏太深,就算中途隔着沉默苍白的十年时光,我们仍然放不开彼此的手。我曾以为自己能够忘了他,然而忘记的过程如此痛苦,我期望凭着这痛苦的过程涅盘重生,却最终没有化出那只华丽的凤凰,只看到他种在我心里的果,根深、蒂固。
我终于确定,我不可能爱任何人,如同爱苏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