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景生情的一幕,流年也不好再说什么,尤寒的话亦扯着他体内的每根神经,痛得感觉早已无法言喻。尤寒无助地靠在流年怀中,彼此借着仅剩的温存相互慰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妹妹,你的身子骨本就不好,现在又呆在这般潮湿的冷宫里,别说是时日不多的你,怕是常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当初你在鸢鸾殿时,皇上看你的眼神就与常人不同,想必他也是为了等你才一直空悬皇后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竟会是这样的!你与皇上,曾经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一入宫门深四海,能得帝王情如此的世间再无第二人。姐姐相信:就算是现在,皇上对你还是有情的,不然他也不会让我来照顾你。”流年始终相信死寂是个有血有泪的帝王,至少当年羡煞旁人的情意不会说变就变的。
“是陛下让你来的?”虽有惊讶之意,却并无感激之情。就算死寂的情再深,毕竟他也伤了尤寒此生最爱的人。
“其实就算皇上不让我来,我也舍不得将妹妹一人置于冰冷的宫墙内。只要妹妹肯低头,还是可以回得去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生你养你的伯母好好想想。其实在你深受囹圄之时,伯母肯定也在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你若一直待在这里,你额娘怎么办?”流年的眼迹开始飘渺。
“姐姐怎会知晓?难道姐姐是皇上派来的说客?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回到他的身边,哼,你们就都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随你们回去的。”心中萌发的希望刹那间烟消云散,心间的轨道再也无法驰骋,渐渐跌落谷底。
“尤寒妹妹,的确是姐姐错了,是皇上派我来让你回心转意的。之前我看你并不妥协,本想就此作罢!可后来在你小憩昏迷时,宫人来报:你额娘的病情加重了,若再不医治,恐怕。。。。。。撑不过。。。。。。撑不过三天。”流年也确实不忍心看到尤寒的额娘承受病痛的折磨,因为她自己的老母亲也是在病痛的漩涡里慢慢离世。
“怎会这样?姐姐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都要欺骗我?你们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了麽?”尤寒本以为早在之前,她的泪就已滴干,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她恨为何如此不争气?最初是水誉的离世、之后是死寂的欺骗、现在呢?连她最信任的流年都要欺骗她。
“哈哈。。。。。。哈哈。。。。。。看来我水尤寒命该如此,好啊!恭喜你,你们的计谋终于达成了,我马上。。。。。。不,我现在就回去,行了吧!”尤寒知道她并没有什么资格责怪流年,毕竟她也是奉命行事。
“尤寒妹妹,你千万不要怪我,皇上告知奴婢若是主子想通了,就带你去鸢鸾殿。”流年为尤寒披上一件狐裘,“走吧!皇上等着呢!快到端午了,再不去,只怕水夫人体内的尸虫再也等不了了。”
由恬景园通向鸢鸾殿的途中,虽有狐裘护体,但冷风还是会不留余地的往尤寒的体内钻,或许这时连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外在的寒还是体内的冷?流年跟在一旁,眼神忽而闪烁,忽而迷离,后又渐渐转向皇宫的某个角落。
“你终究还是来求我了?”死寂君临天下的气势不容忽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现在我来了,也终如你愿,所以你就直说吧!我究竟要怎样做?你才肯放过我额娘,放过晨曦,放过所有身边与我有关联的人。”尽管死寂的威严很有震撼力,但是一心求死、只为家人而活的尤寒却毫无惧惮。
“流年,你功不可没,下去领赏吧!”
“是,皇上,主子,奴婢告退。”短短的几个字将她与尤寒之间的姐妹情全都燃烧殆尽。眼神的相互交流再也无法弥补之前造成的创伤,心的碎片既已落地,又怎能将其拾起?或许这才是世人皆畏的宫廷。
偌大的鸢鸾殿又只剩下死寂与尤寒这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当年尤寒心中的李恒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只是面待枯尽的死寂。
“呵呵,多么可笑啊!先是将我废了,受尽宫人的唾弃,后又拿我额娘的性命要挟我,让我来求你。若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愿意一人承担,毕竟之前是我负了你,未能等你到最后一刻,可是今天我既然来到这里了,就任凭你处置,只要你给我三尸脑神丹的解药。哪怕立刻上断头台,我也毫无怨言。”
十年前幼时的誓言尤擎死寂耳边,时间的流逝并未淡化这份儿时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晰,只是尤寒确已模糊。太久的守盼终使她撞进另一个人的怀抱,相对于那遥不可及的守望而言,晨曦给的温暖却是唾手可得。
曾忆青春年少时
朝暮难觅萦心间
浮萍寄摇情海处
岁月流矢逝容颜
逐梦轨迹厌漂泊
开辟航道盼君心
温暖怀抱同营造
幸福光芒正闪耀
无法触及心迹凉
唾手可得相守望
冰冷的气息逐步向四周扩散,继而对上尤寒的是那一霸道的唇,反复索取尤寒的唇瓣。可此时,两人的唇皆寒的彻骨,除了这。。。。。。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连在一起了。
而尤寒只是静静闭上眼眸,站在原地,没有半分移动,承受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唇。许久,死寂才收回他的唇瓣,尤寒也慢慢睁开双眼。
“你为什么不拒绝?”虽早有准备,但尤寒一味的忍受让死寂很是愤懑。他堂堂的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在尤寒这里失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分寸。
“我为什么要拒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倘使要用我的身子作交换才能保我额娘的平安,那我便认了,到时只求陛下不要失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承诺才好。”她觉得今生若已与晨曦无缘,那徒留这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也没有用,倒不如用作交易。
“水尤寒,为什么你的心可以如此冷漠!真的什么都无法将它融开!你知道的,无论朕做什么,都是出于爱你。”死寂的脉搏曾经为眼前这个女孩狠狠跳动过,只是他们彼此不经意间伤害着对方,使一切美好的追忆皆变成遥不可及的逝去。
“皇上,尤寒何德何能?能得到皇上厚爱,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给我解药。”现在的尤寒只想快点拿到解药,其它的话从她耳边拂过,皆那么刺耳。
“小寒,你既然来了,朕就不会食言。不过你要答应朕:永远待在恬景园,不得外出一步。”
这或许是对尤寒最严厉的惩罚,永远被囚禁在宫里的未受册封的弃后。“也许这样也不错,好,我答应你,只要我额娘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如此爽快。早在来之前,尤寒就已料到不会有好的结果,只是从未想过曾经的相守的恋人不能在一起之后,竟会变成仇人。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爱的晨曦是怎么失忆的麽?今夜,朕可将一切事情的原委都告知。”
“原来晨曦的失忆真的与你有关。”尤寒实在无法想象她眼前所站着的这名男子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想要知道的话,就随朕来。”尤寒跟随死寂去到了曾经那片久违的海棠林。
到了这里,尤寒才发现过往的一切尽显脑中,只是时间的洗涤冲刷了所有的痕迹,如今又一点一滴浮现出来。“不知皇上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若是想唤起尤寒儿时的记忆,我想大可不必了。”来到这个曾经埋葬记忆的地方,尤寒又不免感伤起来。
“朕带你重回故地并不是为了唤醒你的记忆,朕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从我将你遗失的那刻起,朕就一直知道。。。。。。好了,旧也怀了,朕就将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今夜相逢于故地,死寂也有些许释怀,或许已经是麻木得有些淡然了。他如鹰般的眼眸朝向远方,似在思索什么。。。。。。
尤寒杵在原地,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向海棠林的尽头,那里承载了太多需要守望的记忆。
“当年在你坠马失去知觉后,我就命人将晨曦与伯母放下来,我愤恨要不是因为他们,你也不会出事。正因为如此,我用心咒控制了晨曦,所以他才会不记得你,而伯母也是由于伤心过度才会变成你们之前所看到的那样。”对做过的事情,死寂无丝毫愧疚之心,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心咒?这是什么?难道会导致一个人的失忆不成?”尤寒从未听过原来还可以对心下咒。
死寂拂袖一挥,尤寒眼前多了很多黑衣蒙面人,他们个个皆训练有素,才一来,就站成一排,“不知帮主有何吩咐?”
“不是皇上麽?怎么又变成帮主?”尤寒一头雾水,迷茫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在她看来,死寂已经是一个谜,但似乎他的眸底还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这是?”黑夜中,尤寒的惊讶清晰可见。海棠林深处飘来一阵鬼魅之音,加上尤寒眼前这些冰冷的躯壳,与残月连成一线,震慑了尤寒的心。
“你们先下去吧!”死寂重新挂上银色面具,除了那份帝王不容接近的威严,还多了几丝诡异。
“是。”
“很讶异吧?为什么他们不唤我为皇上,而叫我帮主。”
“这与晨曦的失忆有何关系?”尤寒冷冷道着,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瓜葛,她在乎的也就只有晨曦一人。
“小寒,你有所不知?我是江湖上一时盛起的死帮的帮主,而狼魂组织也是归我统领的。只是一直以来,我都是以银面男子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你以外,至今还无一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陛下,尤寒还真是荣幸,能在永远进到恬景园之前,得知如此重要的事情。哈哈。。。。。。这些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吧!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先将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我,倘使我出了皇宫,你便有借口将我正法,这于你是一种解脱,于我也是。我知道了你的机密,到时只怕你会将我碎尸万段。”尤寒苦笑着,原来今夜一切都是死寂早已设计好的圈套,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尤寒一步一步往下跳,直至万劫不复。可怜她到现在才明了,以晨曦为借口,她便无所察觉。
“哈哈。。。。。。哈哈”又一阵邪魅之音在林子上空回荡着。
“真不愧是朕爱了这么多年的尤寒,除了不能爱朕之外,朕的心思,你比谁都要了解。”他慢慢走进尤寒,冰冷蚀骨的气息就快将尤寒吞噬,再加上那一银色面具背后的阴谋,尤寒注定要在这片林中殒逝。
“还望皇上自重,如今,我与皇上之间就只剩下交易的关系。说得明白些,只要你肯给我额娘解药,我便可承诺皇上永远待在恬景园。希望皇上,不,现在应该唤你为帮主才对,可以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死寂的靠近使尤寒紧张地向后退了退。
“至于晨曦的事,是帮主事先说好要告知我的,还望帮主不要食言才好。”之前,尤寒就已觉得帝王心不可测,如今得知他的身份后,她感觉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溢着不真实。
“今夜是朕带你入陷进,但这江湖道义朕还是明白的,只要你信守承诺一辈子呆在恬景园,别说你额娘的病,晨曦失忆的事情,就算你有再过分的要求,朕都会答应你。”这就是帝王的威严:只要是他们喜欢的,哪怕得不到,也要将其一辈子禁锢于他们身边,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仅存的价值。
面对死寂的话语,尤寒并无一丝动容。
“小寒,你并没看看错,他们就是这样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就是我死寂。”虽戴着面具,但尤寒依然能够感受到面具下的不寻常,狰狞的面孔越发清晰,在逐渐明亮的月光下暴露无遗。
“你。。。。。。?”令尤寒倍感困惑的是:既然死寂没有用其皇上的身份来命令他们,那他们又怎会如此臣服于他?
“小寒,我明白你的困惑。的确,他们没有一个人知晓我的身份,可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晨曦是受了我的心咒,才会将你忘记的。在我出生时,天降祥瑞,而我也天赋异禀。正因为如此,我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帝位,之后我朝的版图逐渐扩大。每次只要一遇到大型的战役,我就会使用心咒,也就是西域常说的摄魄大法,中招的人皆会像丢了灵魂听我指令。”今夜,于海棠林中,死寂无所隐瞒,属于他们之间的那份真诚回到了最初相识那刻。
“所以晨曦的失忆其实就是中了你的摄魄大法?”尤寒遗失在异地的心狠狠颤动着,就只剩下凌乱的脉搏没有随它离去。
“没错,朕以为这样做,就能让你回来,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你对他的情竟那样深。朕曾经也试想过:对你采用摄魂大法,将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但是朕不想留一具没有躯壳的你,一直以来,朕都相信能够唤醒我们儿时的记忆,可是时间越久,你却渐行渐远,直到再也觅不到你的踪迹,朕才肯作罢!”虽依旧身处海棠林,但情谊却已不再。
此刻,尤寒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庆幸死寂没有对她采用心咒麽?还是悲哀晨曦的遭遇?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只要她永远待在宫中,永远不再与晨曦见面,那么晨曦也就不会有事。
“只要我永远不再与晨曦见面,皇上是否能够考虑放过他?就算是我永远被囚禁于宫中”。为了晨曦,为了她最爱的额娘,就算让她上刀山、下油锅,又会怎样呢?
“当然,既然我得不到你,晨曦有什么资格?既然你答应永远留在宫里承受非人的痛苦,你这小小的心愿,朕又怎会不答应你呢?”死寂现在想的已不是能不能与尤寒在一起,他的目的就只有拆开这对曾经互许终身的恋人。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弥补他心里的缺憾,但遗留在内心的痛却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的。
那晚过后,死寂遵守承诺,给尤寒的母亲服了解药,而尤寒则与流年一直待于恬景园。园中的日子确没有寂寒宫来的舒适,但尤寒的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样的生活,是她期待已久的,只是仿佛少了些什么,平静得过于平淡了,可渲染平静的色彩早已遗失在云的另一端。
“尤寒妹妹,时候不早了,歇着吧!”流年小心翼翼地说着,只是她们之间产生了无法修补的隔阂,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鸿沟来得日益无法跨越。
而尤寒的心也在那晚流逝了,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清它航使的方向。继而,她选择沉默,慢慢往房里走去。。。。。。
看着尤寒远去的背影,流年心中总会泛起一阵阵酸楚的涟漪,她能说的也就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尽管这来得多么虔诚,尤寒始终看不到。。。。。。
“尤寒妹妹,大事不好了。。。。。。不好了。”气喘声中夹杂着些许紊乱。
不过这样的慌张在尤寒眼里显得异常荒谬可笑,除了没有落发以外,她的心境已经堪比庵里的尼姑。
见尤寒毫无反应,流年上前使劲晃动着她,“我知道,你的心里面一直都有晨公子。如今姐姐听闻晨公子出事了,就算是姐姐求妹妹的,不要这般无动于衷,好不好?你恨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千万不要拿晨公子的生命开玩笑。”流年一口气将她心中的话一并道出。
“晨曦。。。。。。出事了。”这些天,尤寒和死去没什么两样。死寂不用心咒控制她,就是想让她与他一样受尽心的折磨。听到晨曦出事了,尤寒才渐渐转过头来,可是她的眼神依旧呆滞,只不过略多几分紧张之意。
“妹妹,你快醒醒,你爱的晨曦公子出事了,他快死了。”
“快死了。。。。。。快死了。”这几个字就像晴天霹雳霹惊醒她丢失已久的心。
“是啊!他快死了,我想临死之前,他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妹妹你。”看到眼前的这对鸳鸯备受折磨,流年的心也似刀绞般反复抽搐着。
许久,尤寒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现在的我身处冷宫,就算我想去看他最后一眼,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终究还是逃不出皇上的捆绑,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一种奢侈。不过能在此刻听到他的消息也不错,倘若他死了,我绝不会独活。”平淡地道着,却显无限凄凉。
“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麽?如果你死了,伯母怎么办?”听闻晨曦的近况,尤寒的心再也无法自处。
“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两个皆是我最爱的人,可是我的心却只有一份!”划过的泪滴浸湿了尤寒的眼,只是任凭它们怎么滑落,也愈合不了尤寒心中的反反复复裂开的伤。
“妹妹,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所以姐姐早就已准备好了:这里有一套太监服,你赶紧换上,今天我奉命出去置办一些东西,你就跟在我后面。离开之后,好好珍惜与晨公子在一起的时光,至于伯母,我会安排的,晨公子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了,再不去,只怕。。。。。。”或许这是流年能为尤寒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可是,我走了之后,姐姐怎么办?”
“你终于肯重新唤我为姐姐了,那是不是表明你原谅我了,你知道麽?尤寒妹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不可能。。。。。。”如果冒着欺君之罪能够换来尤寒的原谅,那就这样吧。。。。。。
“流年姐姐,是妹妹不好。其实自始自终,妹妹都没怪过姐姐,妹妹知道皇命不可违,姐姐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
流年与尤寒化解了彼此间的矛盾,紧紧相拥,各自流淌的泪浸湿了彼此的衣。
良久,流年开口了,“快,妹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尤寒虽很留恋,但还是换上了太监服,跟随流年出了宫门。只是令两人都未想到的是:这次行程竟来的如此顺利,似乎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一切。